“海因裡希知道自己的魅力,也知道怎麼去運用。”他為自己還有佩弗利爾將酒杯斟滿,三根手指輕輕掂起酒杯,然後抬起頭,目光穿過小客廳廳門直直投向賓客滿座的大廳(舞池,當然,這是它此刻最重要的功能)——海因裡希·拉姆施泰因,今天生日晚會的主角,正和他的父母一起履行著作為主人帶領賓客跳舞玩樂,儘情享受晚會的職責。“隻要希望,他總能做得很好。”
“所以你擔心什麼,萊因哈特?”哈利·佩弗利爾微笑著,“沒錯,他熱愛音樂,並在事實上以此作為評判他人的標準。不過與此同時,他並非不了解絕大多數人們的思維和行事;在必要的時候他能夠順從一般習慣,表現得中規中矩,甚至,可圈可點。”
佩弗利爾舉起酒杯,示意遠處的舞池。此刻正當一曲舞曲終了,金發青年看到自家表弟向美貌華服的舞伴鞠躬行禮。“你知道他隻會在你——值得信任的朋友兼表兄麵前透露真實的心意,那麼,他那些真實的想法又會有多大的不妥,如果你能夠確保自己謹言慎行,不對任何不應當得知的人提起它們?”
“阿爾法多……阿爾法多。”
萊因哈特歎息地重複好友的名字,對佩弗利爾用辭隱晦的戲謔無奈地垮下肩。金發青年隨即放鬆身體,讓背部曲線和柔軟的沙發墊完美地契合到一起。
“我當然知道這不會有什麼不妥。畢竟,他血管裡流淌著的血液同時來自貝茲斐拉和拉姆施泰因。”他一口喝掉高腳酒杯裡的液體,然後將酒杯在手指間隨意而靈活地把玩。“但他剛滿十七歲——天生驕傲的年齡,但絕對不是滿腦子交易,代價和獲利;在這樣的生日晚會上,也應該儘情享受,而不是笑容燦爛、虛與委蛇。”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挑起眉頭。“聽起來你的感覺非常矛盾。一方麵,你深知他的驕傲,為他向我辯解;另一方麵,又對他這種心口不一的社交狀態表達強烈的不滿。”在得到金發好友迅速的一瞥後,他向萊因哈特露出一個相當善解人意的笑臉。“你是他的表哥,也是他最好的朋友……我不確定要不要加上‘之一’,但是毫無疑問,海因裡希·拉姆施泰因有關值得交往之人的名單上,你在非常高的位置——當然反過來也是。”
“所以?”
“所以我大概可以理解你的矛盾,並且樂意為你傾吐牢騷的機會。”
“你真是可愛的朋友,阿爾法多。”金發青年故作甜蜜地回答;然而一雙冰藍色的眼睛卻是狠狠瞪住黑頭發的好友,並且努力在目光中增加惱火、憤恨和不甘的成分。可惜哈利·佩弗利爾很輕鬆地就用那種年長者特有的寬容微笑打發掉了它們。“好吧,我承認我是在嫉妒,對於無論是他的天賦,還是他對這些天賦理所當然的態度……要知道我在十七歲的時候可完全做不到他這樣輕鬆自如的模式切換。我的這兒,”萊因哈特示意自己的頭腦,“還沒有發育出現在十分之一的溝壑回路,因此根本無法想象,人前人後兩張臉卻不至於精神分裂的狀況。”
哈利·佩弗利爾忍不住輕笑起來,“語言,萊因哈特,語言——你的用詞隨意,顯然有點煩惱過頭了。”他放下酒杯,伸長手臂安撫地拍一拍好友的肩頭。“無論如何,小拉姆施泰因先生會有你的關照;就算他在某些場合沒能完美地展示通常人們希望展示的言行風度,讓一些真實的想法流露於外……總是能夠確保他不會因此惹上解決不了的麻煩的。”
萊因哈特抬起頭,藍眸定定看向黑發的好友。他立刻從那雙翡翠般的眼眸裡看到了類似承諾的東西,這讓金發青年的麵孔忍不住地展露出欣喜。“阿爾法多,”他說,語聲透出異常的真誠坦率。“我真的擔心海因裡希——卡卡洛夫的提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三強爭霸賽不是一場單純的魔法競賽,它是歐洲最著名魔法學校之間難得的深入交往,它會牽涉到方方麵麵而且影響深遠,英國、法國、德國,未來十年、二十年的歐洲格局甚至都在此一刻顯露端倪……如果海因裡希真的要代表德姆斯特朗出戰,他很可能會把什麼都搞糟。”
看到好友毫無掩飾的擔憂,黑發綠眸的巫師輕輕歎一口氣。“好吧,萊因哈特,我猜想是我一貫以來的態度讓你也心生緊張了。不過正像我曾經希望和我們正在努力的,這一屆三強爭霸賽會是一場儘可能純粹的校際間比賽。我們可能通過比賽看到歐洲的未來,但判斷的根源是也隻可能是參賽選手本身的能力和表現。在這一點上,我充分信任小拉姆施泰因先生——因為就我對他的了解,以及幾年前在德姆斯特朗時與他的實際接觸,我確信他是此刻德國魔法世界最優秀的年輕人。”他隨即笑了一下,補充道,“而且萊因哈特,海因裡希雖然個性獨特,但無論如何,不是一顆不定時的炸彈——當年他在德姆斯特朗的聖誕晚會上就表現良好,除熟練程度以外的一切都不比現在遜色。”
“德姆斯特朗的聖誕晚會?亨利隻有一年沒有在梅琳賽—珍妮堡度過新年。但我記得那一年的聖誕你明明在魔法部,應付柯倫威爾德和道森……哦,沒關係,無論如何。”萊因哈特稍顯疑惑,不過隨即拋開了它,轉向自己興趣所在的問題。“那一年他隻有十四……十三歲?難以想象他已經在你麵前表露出了如今的惡劣。”
“那不是惡劣,萊因哈特,是天真率直。”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好心情地糾正。他將酒杯重新拿到了手上,“不過沒有錯,他在當時就指出了我對音樂的毫無天賦——我記得那是肖邦的隨想曲,‘你在嘗試欣賞,可惜完全搞錯了方向’,‘承認不足、主動放棄是完全正確的選擇,而這一點表明你雖然沒有天賦,但絕不是無可救藥的蠢貨’……讓人印象深刻,絕對的印象深刻。”
頭腦裡迅速勾勒出少年與好友當時的神情語氣,萊因哈特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邊笑,邊搖頭邊說道“可憐的阿爾法多!你知道‘人無完人’的俗語。所以這一點兒都不值得你傷心,真的。”
“我從不為此傷心,真的,萊因哈特。”刻意加重了“真的”一詞以示強調,佩弗利爾放鬆身體,倒進身後柔軟的沙發靠墊。“而且我真的慶幸沒有對著一個音樂天才班門弄斧。這為我贏得了尊敬。他能夠通過你向我轉達有關眼下晚會的理解評價,表明自己的態度,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表明了?”
“當然。因為誰都知道我們關係親密,但凡有關於我,沒有什麼是你可能不留意或者可能忽略轉達給我的。所以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態度……以及你的態度,作為配合,留在這裡而不是不去幫忙吸引更多‘毫無音樂細胞的蠢貨’圍繞到他身邊。”哈利·佩弗利爾很滿意地看到金發好友苦笑著點頭,“你們兄弟齊心,而我們配合默契。”
萊因哈特笑了一下,“事實上,就算刨除音樂的因素,這種聚會也不是什麼真正的享受。”他的目光再次轉向大廳舞池。“但是你真的對他放心嗎,阿爾法多?我一直以為在所有的學生中,你最欣賞、也認為最適合成為德姆斯特朗勇士,是威克多爾·克魯姆。”
“威克多爾·克魯姆確實是出色的巫師,而且因為魁地奇的關係,可能比任何同齡人都更適應這種萬眾矚目的比賽。不過萊因哈特,你忘記他今年隻有十六歲,而海因裡希·拉姆施泰因已經成年了。”
“剛剛成年——精確地,今天下午兩點十八分。”
萊因哈特做了個與貴族行為標準完全不符的鬼臉。不過哈利·佩弗利爾一如既往地包容——或者說忽略——了它,鎮定自若地繼續他剛才的談話。“僅僅從掌握咒語的多寡和魔法力量的積累來看,實力的天平都毫無疑問地傾向於後者。而作為德國人的立場,我當然是要和德姆斯特朗以及魔法部保持一致的。”
萊因哈特皺一皺眉。他本能地不喜歡“作為德國人的立場”這種表述,更不用說黑發綠眸的巫師是用一種類似玩笑的方式說出來。“我知道你的立場,阿爾法多。魔法部、瑟蘭帝倫和大長老會總是疑神疑鬼,恨不得逼著你登報聲明……就像海因裡希的說法,‘一群蠢透了的家夥’。”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微笑起來。無論聽到多少次,金發好友對自己的維護都會讓他感到溫暖。“我有讓他們懷疑的理由。”他溫和地回答,“霍格沃茲先不用說,你也知道我和讓·弗朗索瓦談話的每一個細節。”
“你確保了德姆斯特朗的利益——德國的利益!”
“冷靜,萊因哈特,我想我們都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佩弗利爾語氣安撫地說,儘管金發的年輕人依然一臉氣鼓鼓的表情。“而且我們也都清楚地知道,德姆斯特朗的勇士首選是海因裡希·拉姆施泰因。這不僅是卡卡洛夫校長的提議,魔法部、瑟蘭帝倫和大長老會樂見其成,同時也是蓋勒特的心願所向。”
藍眸緊緊盯住黑發的好友,似乎隨時等待著他停下一刻就開始勸說反駁的萊因哈特,積極應戰的架勢在聽到最後那個名字的瞬間垮塌下來。他幾乎有些失神地重複了那個名字,“蓋勒特……格林德沃先生。”他抬起頭,轉動視線,意外但更不意外地看到,大廳舞池邊自己的表弟和曾經君臨歐洲的年長者交談甚歡。
“沒錯,我的朋友。在德姆斯特朗的年輕一代裡,小拉姆施泰因深得蓋勒特青睞,正像克魯姆先生深得我之青睞一樣。”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笑眯眯地說道。他放下了酒杯,雙肘在胸前抱起,雙腿交疊,背部卻離開了柔軟的沙發靠墊而挺得筆直——萊因哈特毫不費勁地認出了這是一種在佩弗利爾身上相當罕見的防禦姿態,隻有當他真正感受到壓力之時才會下意識作出。
“我必須承認,看重克魯姆有我的私心……他畢竟天賦才華,而且出身於‘天行者’。但是蓋勒特比我更注重傳統,貴族責任和世家傳承——無論是否曾經的改革者,他尊重、也願意遵循那些古老的規則。”他淡淡笑一笑,從遠處蓋勒特·格林德沃身上收回視線目光,“這是我和蓋勒特之間的差異,不可避免的分歧。它們天然存在,而很多人樂意看到這些。”
萊因哈特看到,在說話之間那雙翠綠的眼眸顏色轉向深沉。佩弗利爾的語調平穩,語聲沉靜;他隻是在闡述……說明一個事實,而任何一個不真正熟悉了解他的人,都絕對不可能看出這個事實在實際上帶給他多大的壓力。萊因哈特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手,抓住黑發好友的手臂,隨後攥住了他的一隻右手,狠狠地——他近乎驚恐地發現自己正微不可見、但確切無疑地顫抖。
“是的,你們的分歧……克魯姆和海因裡希,他們代表完全不同的兩種道路。”萊因哈特垂下眼睛,他必須用快速的思維的語言來重新奪回控製力。深深吸一口氣,“純血但是勢微的克魯姆家,雖然魁地奇影響巨大,它終究不會改變一個人的平民本質。作為天賦奇才的魁地奇球手,他的前途清晰得簡直像手掌的掌紋——魔法部體育司司長,就像英國的盧多·巴格曼,功成名就但也就此到頭。他的影響力將最有可能集中在與體育相關的方麵,當然,對於‘天行者’俱樂部來說這樣的前景完美無缺。而海因裡希,他的出身和才能……毫無疑問他能進入瑟蘭帝倫,如果這是他所希望的;他甚至可以走得更遠,如果有來自其他方麵的足夠支持。”
“是這樣的,萊因哈特。不過你還忘記另外一點,某個眾所周知的事實,關於理想和傾向克魯姆的祖父死於蓋勒特的索命咒,而拉姆施泰因總是更熱愛也堅持他們有條件的中立。”
平靜的語調讓萊因哈特忍不住一抖,但隨即視線中佩弗利爾的左手覆上自己緊攥著他右手的手背。從兩手相接觸的地方傳來微熱但穩定的溫度,讓金發青年頓時感到像是一股沉靜的力量透過手背肌膚進入到自己的身體內部。萊因哈特抬起頭,注意到那雙綠色眼眸顏色越發深沉,然而在那最深之處,卻有一點光芒閃爍。
“魔法部,瑟蘭帝倫,大長老會——人們總是樂意看到格林德沃那些小小的矛盾分歧,更樂意奉獻他們的力量來化解協調。”綠眸中那點閃光的頻率在加快,亮度在增高。“而格林德沃,總是不忍心讓心懷期待的人們失望。”
隨著一抹忍不住的微笑在佩弗利爾唇角綻放,萊因哈特終於完全放鬆下來。“該死,阿爾法多!”他放鬆攥著的手,隨即握拳,狠狠砸向笑得誌得意滿的黑發友人,“你真的嚇到我了!我以為你確實心懷憤懣不滿……”
“我為什麼要憤懣不滿?”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揚起眉,一臉理直氣壯的迷惑不解。“我已經說過了,威克多爾隻有十六歲,而海因裡希已經成年。不管本身的魔法實力,還是為人處事的經驗,高低差距都非常明顯。沒有道理我不把籌碼投在勝數更高的一方,更不用說這樣還能討好……愉悅我尊敬的長輩,讓他對我更加滿意。”
看到好友眼睛裡狡黠的閃光,萊因哈特忍不住伸手扶上了額頭,“但是你也用不著為此連續兩個星期地在人前人後做戲……好吧,愚蠢的他們,愚蠢的我。”他抬起頭,對好友露出燦爛的笑容,“你總是能達到目的,是吧,哈利·阿爾法多?”
“當然,魔法部很配合地停止了聒噪。而在今天之後,我相信瑟蘭帝倫和大長老會也會放下心來……當他們看到我最終順從了蓋勒特的心意,承認並非威克多爾·克羅姆,小拉姆施泰因先生才是德姆斯特朗的最佳參賽人選。”哈利·佩弗利爾召喚來新的一瓶威士忌,為自己和好友的酒杯斟滿。烈酒在酒杯裡仿佛水一般清亮澄澈。“而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去提醒他們,其實這一屆三強爭霸賽已經和從前有所不同——在讓·弗朗索瓦的極力爭取下,現在每個學校有兩名學生可以參賽。”
金發藍眸的青年愣了一下,隨即爆發出了無法抑製的大笑。“哦,我的天!阿爾法多,你這可是……這可是……”
他終究沒有找到合適的形容詞,於是很快放棄,取代以和好友的碰杯然後一飲而儘。“我真慶幸自己從來沒有愚蠢到與你為敵。”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露出深感有趣的微笑。他慢吞吞地舉杯,慢吞吞地喝掉杯中的液體,然後才笑眯眯地開口。“我從不和任何人主動為敵,萊因哈特。事實上,我總是很樂意幫助不慎作出了錯誤判斷和選擇的人們脫困解圍。比如現在,我就打算進入到大廳裡去——海因裡希的確有道理得到蓋勒特的青睞,他們在音樂方麵具有旗鼓相當的天才。隻有這樣的天才,才能真正觸及瓦格納的靈魂。而對於那些本性頑固的巫師,我相信五十年前的噩夢記憶還不是太過遙遠……”
他們隨即站起身來,踩著《飛行的女武神》扣人心弦的節奏,從休息室進入到梅琳賽—珍妮堡的舞池大廳。
注
(惡爾精)
魔法部分類級彆惡爾精是一種喜歡搞惡作劇的精怪,主要生活在德國的黑林山。它比地精大(平均有三英尺高),尖長臉,能發出刺耳的咯咯叫聲。小孩一聽到這種叫聲,就會特彆入神。惡爾精會設法引誘小孩離開他們的監護人,然後吃掉他們。然而,最近幾個世紀以來,德國魔法部對它們嚴加控製,大大減少了惡爾精吃人的機會。惡爾精最近一次襲擊的人是一個名叫布魯諾·施密特的六歲小巫師,結果施密特少爺用他父親那隻可以折疊的坩堝狠狠的砸在那個惡爾精的腦袋上,將它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