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第二件,也是至關重要的一件,便是一個青史有名的名場麵。
——徐州相王。
事件雙方,分彆是任由鄒忌為相的齊威王,以及在馬陵一戰敗與孫臏,損兵折將,精銳儘失的魏惠王。
經馬陵一戰,魏國失去大將龐涓,霸業愈發艱難,於列國之中愈發勢微;
反觀齊國,則是在賢相鄒忌的治理,以及將軍田忌、軍師孫臏的配合下愈發強盛。
馬陵一戰之後,為了阻止魏國霸業,齊、秦、趙三國乘機從東、西、北三方向魏發動圍攻,勢要一舉挫敗魏國的稱霸野心;
而被初露鋒芒的秦國、兵甲鋒銳的趙國,以及愈發強盛的齊國三麵圍攻,魏王也再沒有了稱霸之心。
魏惠王三十七年,魏惠王無奈接受魏相的提議,率領韓國和一些小國到徐州朝見齊威王,尊齊君,也就是後世人口中的齊威王為王。
對魏惠王的這個舉動,齊威王自是深知魏國是想借此換取齊國退兵的同時,將齊王架在火爐上,承擔天下諸侯的怒火;
所以,不敢獨自稱王的齊王,也隻能無奈的尊魏君為王。
這,便是青史有名的‘徐州相王’。
對於當時的列雄而言,徐州相王,不過是齊、魏兩國的博弈;
但對於之後的所有諸侯、國君而言,這件事,卻是毫無疑問的‘先例’。
自那之後,戰國列雄中從不見公、侯、伯、子、男、君,有的,隻是一個又一個的‘王’。
甚至就連‘君’這個周天子才能分封的爵位,都變成了各國君主封賞臣下的手段;到秦之時,自相國大位上隱退的呂不韋,更是被始皇嬴政恩封為文信侯。
這,就是‘先例’的重要性。
在齊威王、魏惠王之前,列國君主除武王之後的曆代楚王之外,沒有一個人敢自稱‘王’;
但在齊、魏徐州相王之後,列國君主不甘落於人後,真相‘相王’,乃至自立為王。
這其中,自然有周天子愈發勢微,甚至徹底失去威嚴的內在因素;
但徐州相王這個‘先例’的重要性,也同樣舉足輕重。
在原本的曆史上,漢室帝王也曾因類似的‘先例’,而數次改變自己‘易儲另立’的看法。
如太祖劉邦,礙於‘嫡長子繼承製’這座禮製大山,打消了易立劉如意的念頭,仍舊以嫡長子劉盈為儲,算是為後世之君定下先例;
而之後的文帝劉恒,也曾生出過廢太子劉啟,易立幼子劉揖的打算;
——在念頭最強烈之時,就連賈誼,都被劉恒派去做了劉揖的王太傅!
但最終,受‘太祖本欲立幼子,然終仍立嫡長’的先例所影響,劉恒還是放棄了易儲另立的念頭,使劉啟得以在二十三年的儲君生涯之後,繼承了漢天子之位,史稱漢孝景。
到了景帝一朝,景帝劉啟也同樣生出過易儲另立的念頭,但同樣出於對‘先例’的尊重,第一時間並沒有另立,而是按照嫡長子繼承製,將長子劉榮立為了太子儲君。
隻可惜,‘先例’的能量再龐大,也大不過太子劉榮之母粟姬的那聲‘老狗’;
被這聲老狗一激,已然病危的景帝劉啟愣是撐了過來,火速讓粟姬‘病故’,又因罪廢劉榮儲位,貶為臨江王。
而後,在繼位第七年就已經病危的景帝劉啟,竟咬牙硬挺著,在皇位上又撐了足足九年之久,為的,也隻是讓儲君劉徹再長大些。
在此之前,無論是文帝劉恒,還是第一次生出‘立幼’念頭的景帝劉啟,都曾因‘先例’而作罷;
但在此之後,嫡長子繼承製,便再也沒有了往日的神聖性。
而此番,劉盈出於‘養民’的考慮,下令停止安陵、安陵邑的建造工作,便是為後世,立下了一個危害性極大的先例。
——陵邑製度的廢除,自然是很難;
但若是以劉盈這個‘先例’,先暫停陵寢、陵邑的建造工作,然後將停工期無限延長,一直到天子駕崩······
“呼~”
“大意了啊······”
心有餘悸的發出一聲輕歎,劉盈便苦笑著搖了搖頭,望向王陵的目光中,也不由帶上了滿滿的感激。
此番,劉盈來安陵邑視察,並沒有召王陵隨駕。
所以王陵此番,是自己主動前來,以‘陪同視察’的名義,來勸阻劉盈的。
對於王陵的這個舉動,劉盈非但沒感到絲毫不滿,反而是在心中生出了陣陣感激。
思慮良久,劉盈終還是笑著抬起頭,卻並沒有第一時間望向王陵,而是看向身旁,仍舊麵色惶恐的少府陽城延。
“還勞少府遣人,代朕轉告丞相朕欲止安陵、安陵邑之築建事,然安國侯拚死直諫,朕亦無他策。”
“故安陵、安陵邑諸事,一切如故;明歲開春,關東地方所舉之豪強富戶,務當遷入安陵邑。”
“另,著丞相行公文於關中地方郡縣,明言此間,朕欲止陵、邑建築事,然為安國侯所阻之事。”
“——尤安國侯之諫言,勿當一字不漏,為關中地方郡縣,凡百石以上之官佐熟知!”
聽聞劉盈此言,陽城延隻滿是驚詫的抬起頭!
待看清劉盈目光中的決絕,以及那不容置疑的強勢之後,卻也隻得躬身領命。
而在劉盈身前,王陵卻已是老淚縱橫,滿是欣慰,又略帶愧疚的對劉盈再一拱手。
“臣,惶恐······”
見二人這般作態,劉盈卻並未多言,隻淺笑著點點頭,便繼續朝不遠處的安陵邑建築工地走去。
——作為天子,劉盈理論上確實不能‘朝令夕改’,自己推翻自己的命令。
但反過來說通過‘連天子都不得不朝令夕改’,來為陵邑製度再添上一道鎖鏈,對於劉漢社稷而言,也絕對是一個極具性價比的方案。
‘漢x宗孝x皇帝在位凡x十餘載,僅有一次朝令夕改,便乃欲止陵、邑事,然終作罷’的先例,對於日後的每一任漢天子、每一位朝臣而言,都將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高山!
所以這個舉動,或許會讓劉盈的個人威望受損;
但也同樣是這個舉動,可以成為漢室再延百年壽數的關鍵。
罪在當代、功在千秋,罪及己身、功及天下,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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