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小丫鬟!
花廳裡,膠東王氣定神閒地坐在主位。作為東道主,理應由他為眾人引見,可他身份過於高貴,便不做引見,手一抬,示意從自己右側起眾人起身自我介紹。
首先便是安平縣主,她今兒一身海青色素麵直裰,便也向眾人行拱手禮,道“鎮國將軍府邵樂,一閒散人。”
此言一出,眾人齊齊看向她,因她身材相貌有幾分男相,又著男兒裝束,行事也學男兒的樣子,方才眾人竟沒看出來,還以為她是哪家的俊俏郎君,現聽她自報家門說來自鎮國將軍府,且帖子上具了安平縣主的名,如此便對上號了,好幾個年紀大些的見她這樣裝扮這樣行事,都深蹙眉頭,覺此舉不合禮數,可因她是安平縣主,到底不好多說。
秦煜就坐在她下首,按次序下去向眾人拱手,“平南侯府,秦煜。”
“秦二公子,久仰大名,”一青袍男子立即起身回行禮,他是與秦煜同一年會試的學子之一,秦煜朝他回了個禮。其餘人則捋著髭須,目光在秦煜和安平縣主之間數個來回。
秦煜自始至終目不斜視,沒看見自己身旁的安平縣主一般。
接下來的介紹便熱鬨起來了。
“在下戶部主事袁周。”
“你便是袁周?當日我命王崇禧將工部一筆賬送去戶部批朱,便是在你這兒卡回來的,我還道這人忒精細了些,不過把樺木料寫成紅木也抓著不放。”
“嚴大人,在其位謀其政嘛,我們也是沒法子。”
“在下江西道監察禦史秦汾。”
“我記得你,你是嶽麓書院章先生的學生。”
“正是在下。”
因著都是朝堂上的人,多少有些交情,便無正麵的交情,也有拐著彎兒的交情,一時花廳裡你一言我一語的喧鬨起來。
不多時,有粉衣婢子魚貫而入,送上冷熱葷素小食兒,眾人便一麵吃點心一麵互相引見,遇見德高望重的,齊齊起身見禮,遇見年紀輕些的又有交情的,便打趣說笑,膠東王也加入其中,全無一點兒架子。
獨秦煜始終一語不發,冷眼打量席上眾人,從他們的神態衣著,至他們各自報的官銜兒,說出口的每一句話。
他就像一張網,將他們一一篩過。
他是富貴窩裡長起來的,打一眼便看得出誰的衣裳料子名貴,誰的發冠嵌的是不入流的青玉,便是同樣料子的衣裳,半舊和簇新又不同,穿半舊衣裳的可見此人日常便穿這一等次,穿新衣的可見是為會客特地打扮了一番,平日要用更低一等的料子。
不僅如此,從他們吃點心也可看出端倪,譬如桌上有一樣水煮鮑魚,配的是用鮑魚內臟及另幾味料調出來的墨綠色醬汁兒,凡是常吃鮑魚的都講究,隻蘸這個醬,不常吃的便不知其中門道,譬如他們蘸的便是另幾樣醬料。
最後秦煜發覺,席上大多數人是六部裡七品以上四品以下的小官,雖職級不高,卻都握有實權,且都出生寒微,唯有他、趙文賢、安平郡主以及另外兩位年輕公子看著家世高些。
如此,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膠東王久居封地多年,初初回京,尚未紮下根基,而朝堂上世家大族幾乎都站在賢王一邊,便是賢王有病在身,命不久矣,也還有賢王的兒子,自不會擁護膠東王,如此,便是皇帝有意提攜膠東王,朝臣不答應,儲君之位也不會落在他頭上。
膠東王顯然不傻,同賢王爭奪朝臣的支持,靠那些日日想著法兒上王府巴結他的世家是靠不住的,因他們之所以巴結他,要麼手中無實權,隻有爵位這等華而不實的名頭,要麼便是他們太過庸碌,已教賢王一黨排除在權力之外,這樣的人,於他無用,是而他才集聚了這起子小官小吏。
他們出生貧寒,膠東王要為貧寒子弟辦個學堂,或將來提個利於農商的改革之策,他們必會全力支持,如此膠東王一步步獲得民心,便有力與賢王一搏了。
秦煜看穿膠東王所想,心中隻剩一片淒涼,果然他引為知己的人,也隻是個裹著為民請命的皮,行爭權奪利之實的人。
席上之人天南海北的談天,秦煜對此毫無興致,獨坐一旁,自斟自飲,而他傍邊的安平縣主,卻苦惱於插不上話。
她便是厭煩了那些春日宴、賞花宴等宴會上與女子在一處爭奇鬥豔、勾心鬥角,這才央求膠東王帶她過來領略領略,卻發覺自己在這兒一樣格格不入。
見秦煜也同她一樣不言語,安平縣主便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肘,“誒,你怎的也不說話。”
秦煜嫌惡地瞥了眼安平縣主的手,“縣主自重。”
“自重什麼,咱們可都定了親了,”安平縣主雙手抱胸,理直氣壯道。
秦煜正要說話,忽席上一著石青色素麵直裰,滿臉絡腮胡子的男子向秦煜發問“秦二公子,聽聞你家的莊子上出了件大事,你可知道?”
秦煜淡淡回了聲“知道。”
“我也是前兒才聽廷尉大人說,這命案的起因,是貴府那惡仆,將佃農逼至走投無路殺人放火,著實的壞了貴府名聲,據說貴府名下有二十幾個莊子,若莊頭個個都是這等狗仗人勢惡霸一樣的人,還不知要鬨出多少命案,對此,貴府可有什麼舉措?”
還不及秦煜答,便有另一人擺手道“有甚舉措?甚舉措也治不了這起子得勢猖狂的賊子,君不見勳爵之家田土阡陌相連,萬萬貧民卻無立錐之地?要我說,應當分田於民,沒了莊頭,也便沒了剝削,便犯不出這等命案,秦二公子以為呢?”
秦煜緩緩轉動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銳利的目光直直射向那人,“所言甚是,隻是不知你有何高見,可令天下勳爵之田地都還之於民,而不僅限於我一家,我一家之地還於民也隻可解千人之困,更有萬萬之眾,該如何解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