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的心思卻已經不在那場凶殺案上了,他緩步跋涉在這條猩紅色的通道裡,隻覺得渾身的龍血都被那股腥味激活了,正高速地衝刷著他的血管,令人恐懼的吼聲在他的心底回蕩,似乎正跟寄宿在這條船深處的怪物相互唱和。他第一時間就判明了這裡的情況,因為他聽說過類似的事情,當年從黑天鵝港出發前往東京的那艘船上也發生過類似的事,一顆恐怖的胚胎和鋼鐵的巨艦共生了,它侵蝕了船身和機械電子係統,把整條船變成了自己的軀殼,然後它的意誌指引著那條船衝入沉睡在海底的高天原古城,用自己的血肉作為祭品喚醒了沉睡其中的至尊。
曆史總是重演,龍族的城市似乎總是需要用古龍的血作為祭祀品才能打開,這套卡塞爾學院都不懂的法則對於有些人來說確實輕車熟路,他們不斷地重複著這套操作,一座座地打開那些被遺忘的龍族古城。赫爾佐格很可能隻是個代行者,在他認為自己即將登上世界的王座時,有些人卻在幕後默默地注視著他,看他成功地戴上王冠,看他旋即就失去戴冠的頭顱。
時至今日他自己登上了這條前往地獄的船,可不僅不覺得恐懼,反而有種戰栗著的驚喜。
“你說要跟我合作,可最關鍵的事情你沒告訴我。”楚子航扭頭看著薩沙,“這種情況什麼時候出現的?”
“我們一直以為他們在底艙裡藏著什麼特殊的東西,所以才想儘辦法打通一條路進來看看,通道是去年前才打通的,當時這裡就是一地的紅水,但這些血管樣的結構我們也是剛剛發現不久,上級說下次靠岸的時候會派專人來檢查,現在我們要擔心的是下次還能不能靠岸。”薩沙用戰術刀敲了敲船肋,“好在這種東西好像並沒有讓船身變得脆弱,反而更強韌了一些。”
“你們找到過這些東西的源頭麼?”楚子航又問。
薩沙搖了搖頭“血管的源頭是心臟,但我們沒有找到心臟。這些東西正向著核反應堆蔓延,我們最擔心的是它們侵入那裡。”
“它們的目標是反應堆?”楚子航沉吟。
當年那艘名叫彼得大帝的破冰船也是核動力的,一切都是按照標準流程來的,彼得大帝號墜入海溝之後並沒有發生核泄漏,也許在沉船之前核動力艙就被那顆胚胎瓦解吸收了。打開尼伯龍根的門需要驚人的能量,核動力艙中的能量被這個半金屬半生物的東西吸收之後,化作狂暴的長矛在尼伯龍根的界麵上打開了通道,因為幕後的人……並沒有鑰匙在手裡!他不是遺跡的主人,所以隻能暴力開門。
各種線索好像漸漸地接上頭了,赫爾佐格的計劃、神國的門、永無止境的冰海之旅,在這看似平靜的幾年裡,世界從未真正地平靜過,就像狂暴的洋流在冰層下洶湧來去。但這才是他期待的世界,他還不想回學院去拿教鞭,也不想回家去繼承家裡的電子廠。
“有某個糟糕的東西藏在你的船裡,我們得把它找出來。”楚子航看著薩沙,“趁著它還沒能控製住核反應堆。”
“外星生物麼?魔鬼麼?”薩沙說,“我的上級似乎想等它長大再看看,我們要不要現在就去端了頂層船艙裡的邪教?他們為了保守這個秘密可以殺死那位美人,他們也會為了保守秘密而殺掉我們,翻不翻臉似乎並不由我們決定。”
“在某些人看來,那東西是神。在遙遠的古代,人類為他們修建過神殿,給他們冠上各種各樣的名字,那些名字都不重要。”楚子航拍了拍薩沙的肩膀,“有件事我沒明白,船上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事故,你沒想著立刻開船回去,而是堅定地執行上級的命令,隻是找了我這個來曆不明的幫手來解決問題?這可不像你所說的自己,放下了軍人尊嚴的薩沙·雷巴爾科沒必要這麼做。”
“既然你非要問個明白,那我就把最糟糕的消息也告訴你,從上周開始我們就指揮不動這艘船了,你隻能按照它指定的航路前進,它已經控製了傳動係統,我們在螺旋槳葉上也找到了類似的血管組織。”薩沙緩緩地說,“如果事情往不好的方向發展,我們隻剩一個最終選擇,讓核反應堆過載爆炸,那樣雖然會汙染整個北冰洋幾百年,但至少我們不會打開什麼通往地獄的通道。”
“你的船卻像幽靈那樣帶著大家前往未知的目的地,你的乘客們在船上醉生夢死。”楚子航回想那場燈光燦爛的嘉年華。
人類往往就是這樣天真,隻顧著眼前的歡娛,卻忘記達摩克利斯之劍就掛在頭頂。
他思索了片刻“還不到動手的時候,我們先去卡珊卓夫人的船艙看看,我希望還來得及。”
眼下的消息還太過複雜,黃昏教條或者極北之地從哪裡得到一枚古龍的胚胎的?那東西連學院也不曾入手過,文森特看起來不像是段位那麼高的人,他祭出來對付楚子航的赫爾薇爾和奧爾露恩也隻是a級混血種的水準。這樣的團隊持有一枚古龍胚胎,跟赫爾佐格持有進化之路的秘密一樣匪夷所思。他們依然無法鎖定幕後的主持者,也就還沒到收線的時候。
當他們趕到卡珊卓夫人的船艙時,船艙裡彌漫著好聞的薰衣草精油味,大床上展開了被子,奢華的頭等艙正期待著客人回來一夜好眠。
但是煙灰缸裡有一本焚燒過的護照,而卡珊卓夫人的抽屜裡還有另外一本。卡珊卓夫人獨自住在這間船艙裡,而她持有兩本護照。雖然少數的國家承認雙重國籍,有人就是有兩本護照,但顯而易見的真相是卡珊卓夫人這個名字是假的,她的真實姓名寫在那本被燒毀的護照上。有人已經在他們之前來過了,消滅了一切的證據,此刻他們知道的隻是一個真名未知的女人死在了這條船上。
薩沙立刻電話監控室的船員,楚子航則打開了衣櫃,卡珊卓夫人的行李箱都放在衣櫃裡,現在這些衣櫃被翻得亂七八糟,昂貴的化妝品和輕薄的內衣被丟得到處都是,這看起來就是一位家境富裕的年輕女性出行的行李,但楚子航很快就在行李箱的底部找到了一片厚實的海綿墊子,海綿墊子中間挖空了,塞進了兩支大口徑手槍和四枚彈匣,還有一支刀柄上帶指虎的匕首,不受法律約束的雇傭兵很喜歡使用這種凶險的武器。
闖入者準確地毀掉了所有帶標記的東西,但楚子航猜測她大概率是個獵人。混血種獵人不隸屬於任何組織,隻是一群憑本事吃飯的散兵遊勇,所以他們經常會在一些野路子的地方受訓,比如劍字營。也許獵人網站上能找到一些情報,但一名獵人為何會有資格前往頂層船艙去拜會聖女殿下?雖然在學院的眼裡,無論黃昏教條還是極北之地都不過是一群盲目的信徒,然則他們也不會輕易讓一個外人去覲見瑞吉蕾芙。
“監控室那邊什麼都查不到,畫麵在半個小時之前忽然停頓了。”薩沙說。
“你跟那位卡珊卓夫人談了有幾個小時,她沒有透露給你任何信息麼?”楚子航問。
薩沙思索了片刻“卡珊卓夫人問了我一個很奇怪的問題,說船長先生是買票上船的乘客麼?我說我是船長我當然不需要買票,她好像忽然就對我失去興趣了。”
“讓我們假設這艘船上的票分為兩種,一種隻是要去北極點,而另一種是要去神國的,是不是就合理了?你想從卡珊卓夫人那裡得到情報,卡珊卓夫人也想從你這裡得到情報,但如果你沒有拿著去神國的船票,那你連她對話的資格都沒有。”楚子航掃視著船艙的每個角落,“從這個角度來說,你和我都是局外人,那麼這艘船上到底有多少局內人呢?”
“最後是不是所有的局外人都會死,隻剩下這艘船帶著局內人穿越神國的門?”薩沙吹了聲口哨,“反正現在連駕駛都不用我們操心了。”
“你看起來倒是挺輕鬆的。”
“他們也許想殺了我們,”薩沙從後腰抽出一支馬卡洛夫手槍,“但這事兒還得看槍在誰手裡。”
瑞吉蕾芙赤裸著上身端坐在沙發上,看著投影中那個蹦蹦跳跳的女孩,她轉身的時候長發在陽光裡散開,每一絲都帶著金色的暈邊。
那就是他們稱為學院的地方,那裡的天空是清一色的湛藍,藍得像是極晝日子裡的海,陽光似乎總是很燦爛,偶爾下雨的天氣裡也會有帶傘的同學邀請著一起走,多半都是男女共舉一把傘,那裡的戀情可以以幾周幾個月甚至幾年為時限,一點都不必匆忙。
瑞吉蕾芙這是在等著後背的傷口痊愈,在那之前她的後背就傷痕累累,這種程度的鞭刑對她來說不算什麼。
血慢慢地在背上爬著,很快就乾透結痂了,這讓她覺得渾身僵硬,像個木頭雕刻的娃娃。
也許這麼多年來她一直都是個木頭娃娃,被掛在這裡受一些人的膜拜,同時是另一些人的工具。
而投影裡的那個女孩跳脫得像個精靈,長長的馬尾辮總是隨著那奇妙的節奏感起起落落,也許這就是她一直學不像的原因吧,她可以學那個女孩走路,也可以學她虎虎有生氣的模樣,但那個女孩是在陽光和藍色的天空下長大的,她是在冰海上長大的,陽光從沒直接照射在她的頭頂。所以她看著投影學走路學一千遍,學會的也隻是一個木頭雕的外殼。
她忽然伸出手抓起內線電話,撥通了楚子航船艙的號碼,她屏住呼吸等待,想知道那個人半夜裡接到她的電話會是什麼反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