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清影同追憶!
李金廣與女兒冷戰了半個月,脾氣愈發剛烈暴躁,剛入職不久的小秘書,因為受不了他反複無常的情緒,提出了辭呈。李金廣坐在寬大的老板桌後麵,雙手合握撐住腦袋,他有一種深深的孤獨感。李穎子的母親在她幼年時就病逝了,老婆的離世對李金廣是個沉重的打擊。瘦弱的老婆是彆人介紹給李金廣的,那時候他已經近30歲了,因為家徒四壁,無親無故,遠近村裡沒有人願意把女兒嫁給他。第一眼看到李穎子母親的時候,李金廣皺了皺眉頭,本應如花似玉年紀,凸凹有致身材的姑娘,卻單薄的像個小學生。李金廣甚至在和老婆同房的時候心驚膽顫,滿含愧疚,細弱的四肢,完全平坦的身材,讓李金廣恍惚在抱著一個小男孩,同村的漢子講黃色段子的時候常常拿這個來笑話李金廣,李穎子的出生也是個奇跡,充滿了艱難坎坷,一出生份量不足,呼吸困難,渾身冰冷,接生的村婦都說還是放棄吧,李金廣抱著這個比小貓還弱小的生命,長跪不起,祈求上天能眷顧這個女兒。也許蒼天有靈,李穎子竟然頑強地活了下來,而且跌跌撞撞,如破繭成蝶一般,越長越美麗,這讓李金廣非常的自豪,常常跟前來做客的老鄉親們,吹噓自己當初的堅持多麼英明。然而李穎子的母親就沒有那麼好運了,在熬過了幾個死水一般的春夏秋冬,終於氣數儘失,整個人去世的時候。就像一個醫學院的骨架標本。
喪葬的錢是李金廣抱著李穎子挨家挨戶求著借來的,看著潦草下葬的老婆,懷裡哭聲微弱的女兒,李金廣咬著牙暗暗發誓,一定要掙錢,養活女兒,再不受彆人的鄙視和白眼。
再後來,他把山貨倒騰出去賣,有了錢又倒騰木材,再就倒騰防盜門生產門板,在日漸富裕的大環境下,李金廣的防盜門供不應求,越做越紅火,幾個上規模的廠房,上萬個職工,雪片一樣的訂貨單,以及占據著這個城市最顯眼的廣告牌,李金廣終於有錢了,發達了。以前的鄉親們開始紛紛造訪,奉承諂媚,也有巴巴的介紹自己家的黃花大閨女給李金廣做填房。可是,有了錢的李金廣可再不是那個看一眼奶孩子的村婦就想入非非的村漢了,他有錢,有豪宅,有數不完的錢,怎能再接受村姑這樣的水準,他開始流連於風月場所,在一個個巨大的胸部裡流連忘返,但是他從不動情,因為他知道,動了情,就要動錢,動了錢就好比動了他的筋骨。所以這麼多年過去,李穎子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李金廣依然是孑然一身,現今,女兒與他漸行漸遠,這讓他更加覺得孤獨和心痛。人生就是這般諷刺,隻有豐盈的有,才能襯托空寂的無,辦公室窗台上團花似錦熱鬨非凡,明晃晃地地襯托著李金廣失魂落魄的形單影隻。
電話鈴聲大作的時候,李金廣驚的一哆嗦,抬眼細細看,竟然是李穎子打來的。李金廣這叫一個快樂,這麼多年鬨彆扭,從來都是李金廣先投降,儘管語氣生硬,但是第一個撥打電話的永遠是他,在這個父親的心裡,總有一些金錢不能夠彌補的東西,是他欠女兒的,每一次,都是父親主動聯係,用錢取悅女兒,女兒短暫的高興,再鬨彆扭,然後投入到下一次戰鬥中,周而複始,父女之間,已經形成了這種模式。但無論怎麼折騰,李金廣都能摸清楚女兒的動向和規律,然而近幾年,女兒的變化讓他開始莫名的恐慌。她不再無理地伸手要錢,她有時候突然的溫柔可人,她開始思考怎樣結交權貴,賺取大錢。李金廣拐彎抹角聽說女兒跟一個賣唱的混在一起,大學也不好好上,三不五常的往南方跑,他很擔心,怕女兒受騙,受傷,或者,真正怕的是,女兒的世界被彆人霸占,離自己而去。這種擔心演化成焦慮甚至憤怒,這就導致了李金廣在多次跟李穎子交流失敗時候。強硬地跟鄭老板施壓,肖睿出專輯,開演唱會的資金,就這麼給斷了。
眼下女兒李穎子主動打來電話,李金廣又激動又憤恨,他心裡想說的是“囡囡你不要怪爸爸呀!”可是一開口就變成了,“什麼事?缺錢是吧?”他本以為,這話一出,電話那頭的李穎子一秒鐘爆炸,狂噴他一頓然後掛斷,可是電話那頭沉默了足足半分鐘。引得李金廣還拍了拍聽筒,以為是聲音出了問題,繼而傳來李穎子的聲音,平和嫻靜,“爸爸,你好嗎?”
簡簡單單五個字,李金廣積讚許久的鋼鐵意誌瞬間土崩瓦解,他不知不覺地淌下淚來,卻不想讓女兒發覺,隻是口齒不清地嗯啊了兩聲。李穎子接著說“我回來了爸爸,先去趟學校,等下就回家。”
李金廣從來沒有聽到過女兒這麼乖的語氣,一時間實在無法適應,他甚至有些後背發麻。怕女兒惹上了什麼大事,情緒反常了吧,但無論如何,盼女兒回家是他最近最濃的心願,他掩飾不住的開心,擦了擦淚痕,豪邁地說“好啊,晚上希爾頓酒店,吃龍蝦!”
李穎子電話那邊輕輕的笑了聲,慢慢地說,“爸爸,咱們很久沒在家吃飯了是不是?讓春嫂做幾個菜,咱們在家吃?”
女兒的落入凡間的美好,讓李金廣深深懷疑自己在做夢,他還本能地掐了一下大腿,發現居然是真的,趕緊連聲說好,急忙安排起來。
李穎子掛了電話,輕輕的笑了笑,跟肖睿從廣州坐了趟硬坐,她看到了人間百相,發出了很多感慨,也明白了很多道理,她有很多很多話跟李金廣訴說,她覺得自己瞬間長大了。
晚上的豐盛家宴,讓本來冷凍冰霜的家庭氣氛登時溫馨起來,李金廣雖然坐在自家的豪華餐桌前,卻有些局促和緊張,女兒隨意地坐著,去掉了閃亮亮的妝容,用一張清純樸素的麵,笑盈盈地看著爸爸,李金廣實在有些消受不起這洗儘鉛華的巨變。李穎子舉起紅酒杯,甜甜的說“祝爸爸身體健康!”
李金廣心裡暖極了,他立刻端起酒杯,一飲而儘,整個人都像浸泡在春天的暖風裡。他也隨著慈祥起來說道“穎穎,不是爸爸對你不好,我真的是擔心你年少無知啊~”
李穎子點點頭,把手伸過來拍拍爸爸的手背,輕輕地說到“我懂,我懂!”
李金廣語塞了,他低下頭猛吃幾口菜,偷偷地抹了下眼淚。李穎子一隻手托著下巴,另一隻手拉著爸爸的手腕,緩緩地說,“爸爸,您相信嗎?我從廣州,是坐硬坐回來的!”
李金廣猛的抬頭,無法相信,正要發問,李穎子接著說,“您彆擔心,我這不好好地回來了?我坐了這次硬坐,想通了很多事兒,也有很多話想跟您說!我剛坐硬坐的時候吧,特彆難受,後來我看見了一個爸爸帶著個上中學的女兒,他們隻買了一張票,爸爸讓女兒坐,女兒讓爸坐,然後他們輪流坐,但是那個爸爸一直都很開心。我就突然想起來小時候,也有那麼一年,您帶著我回老家,也是一個座位,您整整站了一路。爸爸,其實,很多事,我都記得。您也許不知道,我淘氣,我叛逆,就是因為我想那麼折騰,我就沒心思去思念媽媽。但是我不知道,這些帶給您的傷害,是那麼的大。爸爸,我長大了,成人了,我需要自力更生了,我不想,您一直為我操心,我也想,讓您高高興興的,享受生活!”
李金廣低著的腦袋無法抬起,他已經是泣不成聲了,他從來沒有這麼真切地聽女兒說心裡話,每一句話都擊中了他每一根脆弱的肋條。讓他無法自抑地失聲痛哭,將近二十年了,他含辛茹苦,受了數不清的罪,孤獨地奮力生活著,女兒的不聽話讓漸漸成功的他無法安心和幸福,而現在,女兒真的長大了,開始體諒他的不易,撫慰他的情緒。他開心極了,心滿意足,開始自斟自飲,跟女兒回憶起許多年的喜事愁事,父女倆時而開懷大笑,時而默默流淚。塵封多年的冰霜一夜間化解消融,家裡角落裡那顆半死不活的月季花,枝上悄悄地發了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