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來到柳林時,老人正站在那兒眺望星辰海。她懷著少許忐忑來到他麵前,老人便低頭向她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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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我們可以四處走走,孩子。”老人說。
她同意了,但不知老人想帶她去何處。他們一同走出柳林,在凋敝肅殺的枯林中穿梭。老人把雙手背在身後,步履不緊不慢。林間的亂草枯枝沒有給他分毫障礙。
“我在看這裡的星空。”老人說,“一個偽造物,不過精妙絕倫。你可知曉它的來曆?”
她確然知曉,因曾在宮殿的黃金大門雕刻上目睹此事的記載。當塵世之柱將獄火分離,灰燼中萌發出萬物的苗胎。創世者選取其中的精華,賦予自己的呼吸與血液,從中誕生了最早的諸神。他們與創世者合力,在極北的天空中鑿出一道深淵,從中引出流溢的天泉。火神恩頓在其中灌溉自己的血,形成閃耀至今的星辰。而後狩之神溫戈拉斯在其中培育天鯨與星龍。每當一日結束,正逢星辰海漲潮,彌漫於世界之頂。
在那星辰海上,是赫瑪用妙手編織的露光帷幕,隨著星辰海的漲落而變色,以此阻隔地上對獄火的視線,使生靈得以安然入睡,免增無謂憂愁。
老人靜聽她講述此事,臉上帶有含蓄微笑。農女詢問他起笑緣由,他隻稱自己想起一些往事。他講述了一個傳說,關於帷幕之後的死亡國度,還有開滿蓮花的冥河。
農女一直好奇老人是如何知曉她的身世。她從未被要求隱瞞,因此也不緊張,而是直率地向老人問起。
“我是為你而來。”老人說。
那話叫農女感到十分高興,儘管她也不清楚其中緣由。此前世上未有人如此對她說話,即便是廊廳中的國王。她把地下王國裡的情形描述給老人,老人則告訴她另一座宮殿的樣子。
他說,那座宮殿不在地下,但同樣有著世上最奇巧奢華的裝飾。宮殿外的庭園綿延百裡,其中充滿奇花異卉和古老的鳥獸。那庭中的每一株草木都有神妙功效。有時同一棵樹上的兩個果實,一個使人瞬間衰老,另一個則會返老還童;有時一朵孤花在清晨短暫開放,花蕊積蓄的露水足以毒殺整座城市。
在那無窮夢幻的最深處,由不死不滅的獅血騎士扼守,是一座散發出明月般朦朧光暈的玉石華宮。宮中無以計數的門窗在時刻變幻位置,每扇窗上裝飾著古代獸首,每扇門上則有賢者的雕像。它們終日吟詠歌唱,重複曆史上的一切詩篇,有時也說出預言和警告?可世人卻無緣聽聞。聰慧者唯有識破它們那隱晦的提示?才能找到隱藏在最深處的黑色神殿。它是用一種稀有而古老的石料整塊鑿成,能將任何光亮都吞噬,因而無人能夠描繪它看起來的樣子。
那神殿終年不見天日?是篡奪之王的居所。神殿地板的每一寸花紋都是古老的咒語?並無實在形象,卻叫人想起潮水、花瓣與蛇類的爬痕?足以將任何靈魂自夢中攝入這詭譎之地。在神殿中央是一片圓形水池,其上開滿漆黑睡蓮。那池水光明清澈,猶如凝固的月華,然而凡人永遠不可及底。那池底深處的秘密正是篡奪之王的遺軀。為那遺軀上殘留的死亡之夢?老人曾一度抵達殿前?而在對方察覺前便已離開。
你怎麼能去這樣多的地方?農女問。她也曾抵達世界儘頭,那是冷洋與天空的終結之地,沒有彼岸的巨大深淵。她帶著飛龍在那深淵上乘風遨遊,然而從未看到彆的邊界。國王曾警告它不可離開太遠,否則便會迷失在獄火永燃的迷煙當中。即便如此?她不曾遇到過老人所說的景象。可她也不疑心老人撒謊,因為老人從未顯露惡意。智慧者更見真誠。這是阿倫登刻於殿堂間的箴言。
老人向她描述了一種奇怪的旅行方式。在天外,無儘獄火的包圍之外,人們把鋼鐵敲打成封閉的船隻,再用各種加工後的稀有礦石點燃,便可在虛空裡航行。那虛空遠看和星辰海相似,實際卻大不相同。它廣袤無限,沒有儘頭,每一顆發光的星星都和塵世一樣巨大。倘若不懂得竅門,但靠鐵船在兩顆發光星星間航行,時常需要幾十萬年。老人正是乘坐這樣一艘鐵船,從虛空落入獄火,再來到塵世之中。
農女聽著這離奇的神話,心中無限驚奇,且難相信世上有這樣奇妙的船。她問老人是否能讓她看一看那鐵船遊蕩的虛空,換來的是無限深蘊的微笑。
“我很願意讓你看到,孩子。”老人說,“我有一些船,足夠我將其中一艘贈給你,但虛空對你是危險的。在這兒,你父親的國度,風和霧聽從你的心意,任何外來的詛咒難以將你傷害。但如果你離開故鄉,這些便會消逝。你會很快虛弱,終日疲倦思鄉,直到徹底衰亡。隻有很少的辦法能讓你離開這兒,但又不必為此衰竭。”
農女再三追問,想知道那去看鐵船的辦法。最終老人向她坦言,那需要某種犧牲。
“一點犧牲。”他說,“你或他人。如果有人願意替代你的命運,使你成為一個不必要的人就像一個可有可無的影子,你便能自由穿梭在任何世界。或者你可以犧牲自己的一部分。手,腳,心臟,還有人選擇骨頭,你必須永遠地喪失這部分,將它留存在你的故土,如此你便與故鄉一線相牽。那仍然將使你疲倦和虛弱,但程度要輕得多,足以坐著那些鐵船往返在星星之間以及,最後的辦法,我聽說有人親手使故鄉焚於星辰之火。啊,如此的決絕和無情,隻為擺脫那土地的約束。”
他們穿過黑夜,走入萬象彙集的荒野。在那風聲暗影間,農女仿佛看見老人所講述的事物從他們身旁飄逝。她看到那和主人一樣飄渺不定的庭園,其中每一朵花、每一棵樹都不相同;由阿倫登造的恒圓月燈在迷霧遠方,就像那座有無數門窗的宮殿;隨後是那些噴火的鐵船,在虛空裡默然而迅疾地劃過。
她想象那一切,就好像真的親眼所見,儘管那不過是樹杈亂影、寒煙夜霧和她心中一點夢幻的混合。她的心情猶如初次飛出深淵,走入那繁榮春天裡的塵世。可她心裡也曉得,當那征服天獸的戰役結束時,她又將回歸洞穴上的宮殿,在龍吼風嘯中磨礪槍尖。那將是她宿命所歸,直到所有的創世之光被收回。那時國王將兌現他的承諾,使諸神重返舊日,而一切災劫和痛苦都不複存。
那時,或許諸神將自地下離開,重建陸上的神國。將那無儘廊廳裡的王座搬回最接近天空的高處,她也將把所有的地龍、蟲豸、巨蛛、龍蜥和飛龍帶去地上,馴養在食物豐盛的地方。那任務十分艱巨,她尚未想好如何完成。或許屆時溫戈拉斯另有妙法,因這些野獸本來由他養殖。若是國王允許,她將留下一對飛龍,也許莉斯蕾洛和穆勒卡昆,或者再加上斯頓伯恩,因那殘翼的龍太不合群。她要帶著它們遨遊世界。那時她不必再回到地下那莊嚴而孤冷的黑暗王國,而會永遠在空中流浪,眺望那變幻多彩的大地。
她沉浸在美妙的期望中,對凜冽刺骨的寒風全未在意。沐倫恩影影綽綽的荒野像一座巨人的墳墓,而她像不過是隻不起眼的遊螢,靜靜觀望新生的嫩芽從荒廢處冒頭。冰霜與枯萎當然壓倒了一切,可風聲也向她泄密,告訴她哪些地方已藏下了種子。隻待這漫長的嚴冬結束,一切自然卷土重來。
但,倏然之間,當她從那安靜而欣慰的期盼中驚醒,她發現自己來到了一條從未見過的奇徑上。霜凍的土地變得漆黑,霧前所未有的濃烈。在那幕布般灰色得霧後,無數影子晃動著,搖曳著,全都如風般喃語。這陌生的世界裡隻有老人是她仍然熟悉的。他站在她旁邊,了然而含蓄地微笑。
“這是今夜我想讓你看到的。”他說。
“這是哪兒?”農女問。
“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