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沒有可能是退休的職業殺手?」他裝模作樣地對俞曉絨問。
「是啊,」俞曉絨不客氣地說,「她說不定能徒手接子彈呢。」
羅彬瀚假裝從俞曉絨眼前抓走一枚襲來的子彈,然後順手摘掉她衣領上的灰塵。俞曉絨努力想顯得嚴肅,但還是忍不住笑了。她肯定看出他是在模仿某部電影裡的動作。氣氛一下子緩和了許多,羅彬瀚拉開書桌前的椅子坐下,俞曉絨則坐在床邊。他們各自都低頭沉默了一會兒,聽見窗外傳來汽車行駛的動靜。
「嗯……」最後羅彬瀚說,「這兩年怎麼樣?」
他可能早就在電話裡問過了,但俞曉絨還是回了一句「就那樣」。她有點悶悶不樂地抱著枕頭,補充說她有兩個小學時的朋友搬走了。
「漢娜·察恩?」羅彬瀚猜測道。這是他唯一記得清楚麵孔與姓名的俞曉絨的同學。她小時候長得就很聰明,性格也很友善,梳著根淡金色的高尾麻花辮,戴一副又圓又大的黑框眼鏡,活像個漫畫裡走出來的人物。美中不足的是她並不像外表看上去那麼乖巧,羅彬瀚幾乎可以認定,如果俞曉絨要去溜門撬鎖,漢娜·察恩就會是那個帶著甜甜微笑卻為她站在街角望風的同夥。
「不是她。」俞曉絨說,「她沒搬走,我們現在還在一個班上。」
「不錯。她還是那麼喜歡看書嗎?」
「她現在喜歡上了天文。不過是的,她還是很愛看書。」
「她冷落你了?」羅彬瀚半開玩笑地問,「沒和你一起去海灘度假?」
他知道這並不是能對俞曉絨造成打擊的話,因為這丫頭生性就不怎麼粘人,不管是對家人還是朋友。這種孤狼主義傾向在她小時候獨自溜去樹林裡冒險時就已初見端倪。果然俞曉絨不以為然地偏過臉,告訴他漢娜·察恩有自己的學業要對付。
「說到學業,」羅彬瀚打量了一下丟在角落裡的書包,「你不會真的打算去當私家偵探吧?你要是真做這個,就會發現它並沒那麼有趣的。」
「不。我沒打算乾那個。我想去研究野生動物。」
這當然也不會是個讓她媽媽高興的主意。研究野生動物,羅彬瀚想象出俞曉絨扛著一頭昏迷的獅子,昂首挺胸地行走在大草原上,這個畫麵足以叫俞慶殊喪失理智。可要是她媽媽硬要在律師事務所給她安排一個實習崗位,那距離俞曉絨離家出走奔向非洲大草原的日子也就不遠了。她們在這點上都是一樣的頑固和強硬。至於樂觀又親切的馬爾科姆呢?他是永遠不會在人生選擇上提出什麼意見的。他自己的生活就足夠隨波逐流了,而這既是他的可愛之處,有時又難免叫人心生疲倦——在你想和馬爾科姆進行某種嚴肅的談話時,他總像朵天外的浮雲,既聽不懂言外之意,也抓不住話題的重點。
羅彬瀚想了一會兒,最後決定什麼也不說。還不到該煩惱的時候呢。不管俞曉絨有多少古怪的念頭,現在她不過是個十六歲的青少年。她沒接觸成人的世界,還有無限的選擇和可能,不必恐懼於生活漸漸變得狹窄而定型,她的頭腦發育還未完全成熟,還要受青春期激素改變的影響。這種種證據都在說明,野生動物很可能不會是俞曉絨的最終選擇。
「我們以後會知道答案的。」他隻好妥協地說,「不過我還真想象不出你坐辦公室的樣子。穿著你媽媽的西裝裙,在工位上看八個小時的文件?」
「我可以看十個小時文件,」俞曉絨頗不服氣地反駁道,「如果我真的認為有意義的話。」
「絨絨,等你要靠一份工作養活自己時就會發現,你絕大部分的付出都沒什麼真正的意義。」
「這是你去非洲的原因嗎?」
羅彬瀚抬起頭瞧她。俞曉絨把枕頭抱在懷裡,有點咄咄逼人地追問道:「你在那些到處是爬蟲的雨林裡又找到了什麼意義?」
「沒有。」羅彬瀚乾巴巴地說,「我隻是做了一些錯事。我知道那是錯的,但要改正很難——這是些大人的事。」
俞曉絨衝著他皺眉,想必是不滿意這種推脫。可羅彬瀚無法告訴她更確切的東西,他不想說,似乎也沒有能力描述出來。
「這像是馬爾,」他斟酌地說,「還記得以前馬爾會抱著你在沙發上看他弄來的老偵探電影?你們一整天都沒離開沙發,把飲料打翻了,還把零食袋丟了一地,你媽媽看到時氣壞了。她吼著問你們為什麼不能停下來收拾一下垃圾。你還記得你是怎麼回答她的嗎?」
俞曉絨沉默了一會兒。她把枕頭按在腿上,一點點擠出裡頭的空氣。
「我想先看完這段劇情。」她說。
「其實你們可以暫停,」羅彬瀚說,「那些不是電視節目,隻是錄像,不是嗎?你完全可以掌控它們,選擇看或不看,或者什麼時候看。可當你坐在那兒的時候就一秒都不想停下,不想去管遠處那些翻倒的飲料瓶。你對自己說再看十分鐘就會站起來收拾桌子,結果卻一直看到了淩晨。這就是那種感覺……你總說服自己很快會去做該做的事,會讓一切都恢複正軌,可最後你隻是坐在那兒對著屏幕發呆。你知道的,那些電影並不是真的那麼有趣,它們隻是給你一個不去看現實的地方。」
「你沒有麵對。」俞曉絨說,她的聲音聽起來簡直像是指責,「你隻是跑去了非洲——你從整個屋子裡逃跑了。」
「對。」羅彬瀚說,「我想試試看彆的出路,或許在一個沒有沙發的地方,你就不會想著怎麼逃避生活了。就是這麼回事。」
他很難形容俞曉絨在這段話後看著他的眼神,那似乎是失望的,憐憫的,又像是在祈求什麼,但是她一個字也沒評論。於是他繼續端詳著她,意識到她的身段顯露,四肢修長,的的確確是個大姑娘了。這難道不比煉金術神奇嗎?日複一日地把食物和水喂給一個嬰兒,最終長成了這麼大的一隻俞曉絨。她從單純的胚胎變化成了如此複雜的個體,脾氣古怪,滿腹心思,這並不全靠食物和水就能做成。他本該做個好榜樣的,但是沒能做好。
「這些過去的事都不再重要了。」他幾乎是用哄小孩的語氣說,「我們都得改進,都得從沙發上起來乾活。不沉迷偵探節目,也不從屋子裡逃出去,是不是?我們得互相監督,互相幫助?」
俞曉絨的眼睛裡依然寫著戒備,但她著重重複道:「互相幫助。」
「但你還是得寫作業。」羅彬瀚說,「你最好沒真把它們撕了。早點休息。」
他拿著毛巾走出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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