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逗留了一陣就走了,說是要回去整理整理書房。羅彬瀚隻好自己打發傍晚以前的時間。魚缸裡的氣泵咕嚕嚕亂響,他的心緒也像氣泡似地翻滾不休。他覺得有點煩悶,儘量不想露出來,但俞曉絨很快就把作業搞定了。她在嗅探情緒方麵是個高手,很快就開始追問羅彬瀚在煩惱什麼,是不是跟他那個弟弟有關。
“你乾嘛老這樣叫他呢?”羅彬瀚有點納悶地反問,倒不是指望她會願意多認一個比她更年長,而且還沒有血緣的兄弟,“他有自己的名字啊。”
“他的名字和他一點也不搭調。”
“有多少人能跟自己的名字搭調?”羅彬瀚說,“不過,我倒不是在想他。我在想另一個和名字不搭調的人。”
“誰?”
“你不用知道名字。我可以跟你講一件這個人的事:在他和你差不多大的時候,他喜歡看直播節目,就是那種網絡主播的表演。但他看的不是美女或諧星——這類節目你應該知道的,我就不多說了,總之他看的不是這一類——他專門去找那種看起來有困難的人。窮人、老人、鄉下帶孩子的婦女……他喜歡看他們在困境裡的樣子,給他們打錢,說幾句鼓勵的話。然後等他們開始信任他了,他就會向他們提種種要求。”
俞曉絨不自覺地皺起了眉。羅彬瀚觀察著她的樣子,心想她的確對壞事有種天然的敏感。
“他讓這些人做丟臉或痛苦的事。”他繼續說,“每當直播間裡人數眾多,氣氛熱烈的時候,他就會要求他們在大庭廣眾下高喊自己是豬狗、讓上年紀的人嚼冰塊和辣椒、讓鄉下女人趴在地上舔蚯蚓……”
俞曉絨一下子從沙發上蹦了起來。她激烈的反應甚至超出了羅彬瀚預料。他觀察著她那充盈怒氣的眼睛,心中又增添了一層關於未來的朦朧憂慮。但表麵上他依然態度平靜:“隻要對方達到他的要求,他是會給錢的。”
“他給的錢足夠他們一輩子衣食無憂?”
“那倒不至於,不過是四五百塊——在我們這裡,取決於地區消費水平和家庭規模,我估計能讓經濟困難的人過一星期到半個月吧。否則他不必特意去挑看起來有困難的人。不過我也得說一句,主播這個行當是要跟平台分賬的。”
“他花這點錢就為了羞辱彆人。”
“他做到了。”羅彬瀚用帶著幾分奇怪的聲音說,“他做這一切也是合法的。沒有一個受到羞辱的人會去報複他。”
“也許這符合你們的法律,”俞曉絨冷冷地說,“但我要把他的腦袋按進馬桶裡。”
“那你可得把很多人的腦袋按進馬桶裡啊。”羅彬瀚回答道。他陰鬱地看著俞曉絨,遲疑了一會兒,然後像是自言自語般說:“你不能一輩子這樣呀,絨絨。”
“我怎麼了?”
“你早晚要在人類社會碰壁的。”羅彬瀚衝著天花板問,“難道你真的得和非洲動物過一輩子?將來誰還能管得住你呢?”
“我自己可以管好我自己。”
羅彬瀚聳聳肩。“總之,就是有這麼一個人。他就是我煩惱的原因。”
“因為沒法把他丟進監獄?”
“因為我有義務叫他改邪歸正。”
“你瘋了嗎!”
“如果是你會怎麼做?”羅彬瀚心血來潮地問,“要是你有義務讓他改邪歸正?”
“我先給他一頓狠揍,讓他知道這裡誰是老大。”
“這聽起來不像要走正道啊。”
“這就是狗群裡的正道。”
“可是,絨絨,如果你爸爸媽媽也拿這種辦法對付你,你心裡會怎麼想呢?假如他們打過你一次,你就永遠不會相信他們嘴裡說出來的東西。你隻是相信了拳頭。也許你會說你的動機是好的,而彆人的動機是惡毒的,可到頭來這件事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彆——用錢,權勢,或者拳頭,讓你的意願高出彆人的意願,讓彆人挨打或者受辱,這隻是因為你的力量更大,而非你的意願更好,明白嗎?總有一天力量會離你而去,會有另一種力量超過你,那麼也會有另一種意願淩駕於你。你仍然沒有辦法向誰證明你在意願上是正確的。在這世上,道理與人的本性是脫節的。”
俞曉絨不再說話了。她靜靜地,帶著點驚奇意味望著他。羅彬瀚猛然驚覺自己在內心思緒上走得太深了。“我還有幾份文件得看。”他不安地說了一句,起身走進臥室裡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