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關你什麼事?”
“這關我什麼事呢?”羅彬瀚也問自己,然後他親熱地回答了,“因為,嘉揚,我們是一家人。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
羅嘉揚低頭避開了他的視線。羅彬瀚看到他的雙臂在輕微戰栗。
“這裡頭的意思就是,”他以長兄的語調繼續解答,“你父母的工廠為我父親的企業供貨,他的企業就是你父母最大的客戶,我想占六成以上的交易額吧。並且,利潤比其他的銷售渠道高出一成半。這是因為在三十多年以前,當一群人拿著鐵棍敲爛你爸的房門,向他打聽他大哥的去向時,他一個字也沒有提到後院裡躲著的人。於是,他們從此就被綁在一起了。於是,我們從此就被綁在一起了。你,我,我們都得仰賴自己怨恨的人而活,我們還要接著怨恨自己被綁上的人,這就是你投胎時選中的家庭生活,你天命注定的骨肉至親。所以,看在我們是一家人的份上,能他媽的讓我們彼此都省點事嗎?”
他等了十秒。“還有什麼問題?”他溫和地問,又繼續等了十秒,“看來沒有了。”
羅嘉揚的手機就放在桌麵上。羅彬瀚麵色愉快地伸手把它拿過來,看見壁紙是個咬著匕首,渾身血淋淋的小醜。“花裡胡哨。”他說,用羅嘉揚的生日解鎖了屏幕,打開日曆程序,在下個星期三設了十個帶地址信息的鬨鐘提醒。
“我給你兩個選擇。”他把手機丟到主人兩腿之間,“要麼你以後就一個人住到彆墅那邊去——我是說西郊湖邊的那些房子,那裡的晚上夠清淨,你抬起頭還能看得見星星呢!不過,要是沒有車,你去超市買包鹽可能得花半個小時,你的鄰居全是退休的老頭老太。你也用不著擔心活不下去,我會雇幾個幫傭的人來伺候你。當然,我會找男的。我看這活兒是要把子力氣,照顧過老人的男護工通常力氣都不小。你看怎麼樣?”
“不。”羅嘉揚說。
這個答案完全不出預料。羅彬瀚知道這個人需要什麼,他過不了辦公室那種體麵而略帶虛偽的生活,也過不了隻能與思想為伴的獨居生活。羅嘉揚需要的是衝突,是和人無止境地傾軋和鬥爭,他這輩子也無法學會和人平等交往,或至少假裝平等地和彆人說話,旁人倘若不對他加以壓製,他就一定要反踩在他人頭上。
如此不能容人的個性究竟是如何在一個資源充沛的家庭中產生,羅彬瀚沒有研究明白。他傾向於這是天性。可當他的叔嬸含淚說養了個白眼狼時,羅嘉揚有時也露出一種超越了冷酷的近乎癲狂的憎恨,大吼大叫著咒罵他的父母從未關心過他。關心同樣是個相當寬泛的詞。有一些時刻羅彬瀚也有種衝動要問問羅嘉揚: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樣的關心?難不成是靈魂上的?因為這種可能性確然存在,並且無望解決,他容忍羅嘉揚這樣一個人到今天。
“第二個辦法,”他很快地說,“我給你找個活兒乾。不過我不會再把你交給彆人了,否則就是在跟人結仇。我讓你來給我當司機,就在我的眼皮底下。這件事我已經和南明光說過了,但流程還是得走。所以,下個星期三,當你的最後一個鬨鈴響起時,也就是說中午十一點以前,我要看到你出現在人事部,帶著你的身份證和銀行卡。我說清楚了嗎?”
羅嘉揚的腦袋仍然低著,眼睛卻斜上來盯著他。羅彬瀚耐心地問了三遍,直到他終於不情不願地點了頭。這件事仿佛終於結束了,他正要起身離開這個地方,羅嘉揚卻猛然抬起頭,眼睛裡閃爍著憎惡。
“我要是不去呢?”他說,“我他媽憑什麼聽你的?”
羅彬瀚感到一絲輕微的厭煩。他又坐回了原位,平靜地說:“因為,就和上次你這樣問我時的結果一樣,如果你再把人丟進河裡,再讓缺錢的人向你下跪,我就會往死裡打你。我知道怎樣打得你死去活來,去醫院卻隻能判定為輕傷。上一次你拿水果刀割傷了我的胳膊;而這一次,我保證,受傷的隻有你,你可以在床上渡過你郊區彆墅生活的第一周。”
有一個瞬間,羅嘉揚的視線落到了茶幾上,逡巡於打火機和玻璃啤酒瓶之間。羅彬瀚麵無表情地等著,直到羅嘉揚又重新回望他。“我可以告訴彆人,”他冷笑著說,“我父母要是知道你動手打我呢?”
“他們不會相信你的。”
“我可以給他們看傷口。”
“你自己弄的。”羅彬瀚含著笑說,“想臟我一手罷了。”
“我可以拍下來。攝像頭。錄音。”
“偽造的。”羅彬瀚輕鬆地回答道,“找個和我聲音體型相似的人嘛。”
羅嘉揚又開始新一輪的醞釀。但羅彬瀚真的厭煩了,他幾乎是可憐地瞧著對麵。“你真的看不出關鍵嗎?”他問道,“你以為隻要你拿出證據,他們就會來指責我傷害了你?我希望你早點明白,隻要你還活著,而且乖乖地扮演你的好兒子,哪怕我在他們麵前給你一頓揍,他們也會因為睡著了而看不見的。他們會說‘堂哥是在關心你啊’。所以,我們各自都做好自己的本分,行嗎?”
他起身走了出去。就在他拿起玄關架子上的外套時,客廳裡的羅嘉揚說:“你他媽個瘋子。”
“現實一點吧。”羅彬瀚邊說邊穿上外套,“你是那個可能會被送進精神病院的人。如果下次你再傷人的話,我會考慮弄個證明的。”
“你比我好在哪兒?”羅嘉揚說,聲音裡翻滾著恐懼和厭惡,“你又是什麼好東西?”
“問得好——可說出去誰會信呢?”
羅彬瀚轉頭瞧瞧他,驚訝他竟然還像個小孩似地尋求公平。“在你我之間,彆人會相信誰的話?”他微笑著問,“就算你告訴彆人,我跟你一樣冷血、暴力、天性躁狂還仇恨社會,隻要我說一句‘你不過是在發瘋’……你覺得他們會相信誰?是你嗎?”
他又默數了十秒。一片沉寂。“我不這樣覺得。”他拋下結論,然後開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