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已經察覺到了,自打乘上轎子,每一處環境、每一個細節都在給他施壓。
這種施壓非常隱秘,自然而然地加諸於心靈之上。
從乘轎開始,其實就是在孤立每一個人。
狹窄的轎子,讓人失去對環境的感知,讓人打心裡生出一種孤立無援的感覺。
然後又突然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緊提的心兒懸在半空,上不去也下不來。
這時,旖旎的環境,美麗的女子,安靜地迎候,體貼地服侍,對你千依百順。
你知道她會竭儘全力討好你,你想對她做什麼都可以。
如果是個女人,這會兒就應該是一個溫柔英俊的男子。
懸在半空的心好像有了落點,可以紮根。
於是生出信任,信任這裡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風沙心裡很清楚,這是一種溫柔地囚禁。
這裡的客人在外麵各有身份。
有體麵的,如官吏、富商等。
不體麵的,如盜匪、走私客。
來這種見不得光的地方,肯定是想乾些見不得人的事。
當然誰都不敢暴露身份。
也就不敢相互交流,彼此間甚至提防、猜忌。
就剛才所見,風沙發現所有人連排隊報名這種小事都是通過玉潔這樣的侍從。
換句話說,被人接管了耳朵、眼睛,甚至嘴。
看似人人都很自由,其實看到的、聽到的,都是人家想讓你看到的、聽到的。
以此得出的判斷,很容易以為是自己的想法,完全想不到這是出自精心設計。
風沙相信與青鸞絕非巧遇,這是種隱秘地威脅,或者說是種針對心靈地恐嚇。
青鸞是近期紅極嶽州的名伶,民間簇擁無數。
許多人一擲千金,想要擺倒石榴裙下而不得。
竟在這裡飽受淩虐。
換做彆人,一定會對這裡的背景和權勢產生莫大的敬畏。
恐怕之後會更加謹言慎行,說不定連大氣都不敢隨便喘。
風沙不是彆人,他擁有的權勢可以高高在上俯視這一切。
何況這些布置其實是青龍的一門絕藝,叫“虛構人間”。
三五人就足以控製一個人的耳聞目睹。
讓人感受到截然不同的另一方人間,可以與真實完全無關。
這是先代墨修創出的一門絕藝。
在墨修麵前弄這個,等同於班門弄斧。
風沙因此確認無疑,這裡肯定跟東鳥總執事脫不開乾係。
更料定,接下來玉潔一定會設法加深他對這裡的畏懼感。
沒走遠,路過庭院中間的一座假山。
假山嶙峋,青苔斑駁,石麵潮濕,色澤暗紅,好像人血。
聞著也像,感覺有些甜,甜中帶點腥,回味有些臭,聞著不算太難受。
可是,配上幽暗的環境,暗紅的假山,又靜謐到隻剩腳步聲和呼吸聲。
立時讓人感覺非常不適,惡心欲作嘔,很上頭。
壓抑恐懼中,又會湧生出強烈的好奇心,是個人都會忍不住緩步打量。
風沙也不例外,慢走幾步,盯著假山看了幾眼。
玉潔忽然挽住他的胳臂,加快步子往前拽,慌張道:“不要看她,快點走。”
這話放在這裡實在滲人,骨頭縫裡冒冷氣那種滲人。
風沙很配合地隨她加快步子,問道:“她?什麼她?”
玉潔不答,隻是越走越快,潔白的額頭冒出細汗,臉色慘白,喘息愈發粗急。
直到左右各一拐,再也看不見那座假山,玉潔才逐漸緩下步子,細細喘息道:“公子不要多問了,在這裡一定要跟緊我,千萬不要獨自走。彆的真不能多說了。”
風沙心道好嘛!好一個故弄玄虛,畫地為牢,嘴上應道:“放心,我記住了。”
手段厲害並不代表層次高。
高層之間都是利益交換。
用這種上不得台麵的手段,說明還處於黑市的外圍。
李含章恐怕找錯地方了。
遠遠看見院牆,臨近出口的時候,風沙碰到了彆的客人,也帶著個侍從美女。
不知經曆什麼,步履明顯發軟,像是受到驚嚇。
可惜麵具遮麵,鬥篷罩身,看不見神情和體態。
風沙記憶很好。這客人的麵具和身邊的侍女,不在他見過的二十多客人裡麵。
玉潔說過,這裡有許多院落,哪怕與同伴一齊過來,也未必分到同一個地方。
起碼在這點上,玉潔沒有騙人。
這些院落八成都通往這個庭院。
應該布設了陣法,進來很多人都可以隔開。
分批進,先後出,有熟人也完全打亂了。
離院門越近,分叉的小徑越少,漸漸彙成一條直通院門的主路。
彙來的人多了起來,說多也就七八個。
這麼多造型顏色各不相同的猙獰麵具在眼前亂晃。
風沙也開始記不清哪些是他見過的了。
顯然這些麵具上麵亦有機巧,可以混淆人的記憶。
風沙知道這種機巧,還知道麵具上一定留有暗記。
每個人的暗記都是獨一無二的。
隻要知道暗記,不管造型顏色如何改變,要分辨每個人其實非常容易。
同行的七八人彼此警惕,距離隔得很開,先後出了庭院。
風沙處在中間,一出門就看見一個占地不小的池塘,沿池塘擺滿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