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
陳恭到醫務科領了報到證，看到了自己要去的科室。
“普外科”
但是，在時間上，陳恭卻發現和其他輪轉規培和實習生不太一樣，他的輪轉時間隻有起點，沒有終點。
這就讓陳恭忍不住問了句：
“您好，老師……這個報道證上麵似乎沒有截止時間？”
“我什麼時候出科啊？”
聽見陳恭的話，副主任宋濤頓時笑了起來。
“小陳，你能否出科，什麼時候出科，不是我們這裡決定的。”
“你的輪轉計劃，也不是我定的。”
“不過，我倒是可以告訴你怎麼可以出科。”
“什麼時候，伱通過了普外科主任的考核，對方同意你出科，給你簽字了，你什麼時候來醫務科，領取下一個科室的輪轉報到證。”
宋濤四十左右，留著光頭，帶著眼鏡，個子很高，但是卻也很瘦，透過玻璃鏡片看人的時候，似乎總是透露著幾分處事的睿智，白襯衣，西服褲，皮鞋和腦袋一樣鋥亮。
陳恭聞聲，頓時愣了一下，他沒想到自己想要出科也不這麼容易？
“謝謝宋老師。”
宋濤笑了笑：“正好我去一趟住院部，你跟我走吧，我陪你去報道，正好帶你認認路。”
說話間，主動拿起了陳恭的報到證，朝著外麵走去。
陳恭連忙道謝：“謝謝宋老師。”
出了行政樓，宋濤一路上並沒說什麼話，更沒有八卦的打聽什麼消息。
雖然陳恭為什麼是這樣的“特殊待遇”。
但是，他很清楚，能讓秦學海親自設計出輪轉計劃，並且叮囑好好照顧，這小陳，自然是有些背景的。
久經人事的宋濤自然不會在第一麵的時候，就表現出沉不住氣的表現，打聽一些私密的事情。
反倒是一路上不斷的認真叮囑道臨床需要準備好的事情。
沒多久，就到了普外科。
經過路上宋濤的介紹，陳恭也對普外科有了一些了解。
曾經普外科有過輝煌，巔峰時期四個病區！
普外科的大主任更是兼任常務副院長。
風光一時！
但是，後來伴隨著老主任的退休。
普外科逐漸經曆了分解和重組。
率先就是肝膽外科獨立。
其次胃腸外科也成立了獨立病區。
之後是乳腺外科，和頸外科分享一層病房。
現在的普外科，骨乾力量逐漸被抽離，也顯得有些日漸凋零。
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陳恭剛到普外科，就被掛在牆上的各種榮譽和勳章給嚇了一跳。
宋濤笑了笑：“你知道普外科被譽為什麼嗎？”
陳恭好奇搖頭。
宋濤說道：“山河外科專家的搖籃！”
“這30年來，從這裡，走出去了11名省級外科名醫，3名全國名醫。”
“有人說，外界傳言普外科現任主任趙雷趙主任是山河醫科大附屬醫院普外科的罪人。”
“這趙主任叫趙雷，性格粗狂，都叫他雷神。”
陳恭微微一笑：“雷神？這麼厲害？”
宋濤嗬嗬一笑：“嘴更厲害！這雷神的名號是他噴出來的。”
“醫院裡有一些閒言碎語，說從這裡走出去的人，大多數是被雷神噴走的！”
“實在是受不了雷神這張嘴了！”
陳恭聞聲，抿嘴一笑，沒有當真。
宋濤緊接著說道：
“但其實……我反倒是覺得，他比上一任的副院長，更有魄力！”
“因為這些分出去的主任，都是趙主任趕走的！”
“過去山河醫科大誕生的這些名醫，其中有一半兒是最近十年，也就是在趙主任手裡產生的。”
陳恭頓時瞪大眼睛，因為……剛才他也想過，普外科的落寞，肯定是離不開老主任的退休。
新主任能力有限，壓不住這些人才，於是才有了分出去的事情。
但是聽到這個解釋，他猛然間意識到……或許自己想錯了！
“為什麼……要趕走呢？”
宋濤微微一笑：“在大樹
“若要比肩淩雲誌，不懼寒暑往來風。”
“這是趙主任的座右銘。”
說話間，宋濤和陳恭擠了擠眼：“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這個不經意間的動作，卻讓陳恭對宋濤多了幾分好感。
“所以呢！”
“在普外科，這裡沒有任何蕭條之意。”
“反倒是擁有醫院任何一個科室都無法媲美的競爭觀念。”
“在這裡，落後意味著就要淘汰！”
“我說的不僅僅是醫生，而且包括了學生。”
“一直以來，普外科實習或者規培的出科率很低，對於學生的考核難度也很高，這幾年下來，平均也就不到50。”
“但是，順利出科的，無疑都是很不錯的學生。”
“表現不夠好的，直接被退回醫務科，重新安排其他科室。”
“說實話，我不希望你在出科之前，再次見到我。”
“因為那很有可能你被退回去了！”
陳恭搖頭：“那……沒有其他事情會遇到你嗎？”
宋濤麵色凝重看著陳恭：“那會比你退回去更加麻煩！”
“你知道我平素負責什麼嗎？”
陳恭再次搖頭。
宋濤緩緩笑了笑：“緊急或者重大醫療事故責任糾紛處理。”
陳恭聽完，不禁瞪大眼睛：“打擾了！”
難怪這一路上，很多大夫，無論老少，看見宋濤之後，都會笑著點頭打招呼。
原來這位是大家背後的護道人啊！
這個時間點，辦公室正在交班。
站在門口，宋濤指了指裡麵一名高大男子說道：“那就是趙主任。”
“大家口中的……雷神！”
陳恭聞聲，不禁認真看了起來。
宋濤無奈搖頭一笑：“嗯，沒辦法，這趙主任，太喜歡罵人了！”
“不過，你放心，他很少無端罵學生。”
“一般都是罵帶教老師，當然了，你要是實在是做了什麼蠢事兒，他也罵！”
“好幾次，把學生罵哭了，人家學生找到了醫務科。”
“不過……你不犯錯，人家也不罵人。”
陳恭聞聲，嘴角一抽。
好家夥！
還要罵哭？
這也太牛逼了吧。
而且，透過窗戶，陳恭也看到了趙雷。
五十多歲的模樣，但是高大健壯似乎經常健身。
正在交班的他麵容嚴肅凝重，不苟言笑，不過最為顯眼的是他那濃密的黑眉毛和黑頭發和……絡腮胡！
整個人看起來一點不像是外科主任。
反倒是平添幾分凶神惡煞的氣息。
好家夥，這家夥……是主任？！
可偏偏……
他卻戴著一副金絲眼鏡，實在是有些違和。
給陳恭的感覺就是綠巨人戴眼鏡，不倫不類的，可偏偏……又不是那麼違和了。
他此時聽著超凡的洞察力。
陳恭認真看著對方的時候，突然趙雷轉過頭來。
陳恭忽然感覺，那眼睛裡，有刀！
太鋒利！
不過，僅僅停留了幾秒之後，對方看到了宋濤，點了點頭，轉過身去，繼續交班。
宋濤似乎也習慣了，說道：“就是院長來了。”
“也得等著雷神交班結束！”
“嗬嗬……”
“走吧，我們這邊等。”
陳恭聞聲，搖了搖頭：“我就在這裡等著吧，正好聽一聽交班的內容。”
“畢竟，已經入科了，越早熟悉越好。”
聽見陳恭的話，宋濤也愣住了。
他好奇的認真看了陳恭許久，然後終於忍不住搖了搖頭。
“趙主任雖然喜歡罵人，但是……水平是毋庸置疑的。”
陳恭點頭，站在門口認真聽了起來。
很快，就聽見了趙雷開始罵人！
“你乾什麼吃的？”
“你是外科醫生，難道普外科基本的並發症和常見的表現不知道嗎？”
“腰背部有束帶感，束帶感！”
“如此與眾不同的一種症狀你診斷不到？”
“這顯然是一種急性胰腺炎引起來的疼痛！”
“急性胰腺炎多數為突然發病，表現為劇烈的上腹痛，並多向肩背部放射，病人自覺上腹及腰背部有“束帶感”！”
“徐彬，你馬上晉主治了，你就連這點東西搞不清楚嗎？”
“急性胰腺炎是什麼疾病，要我給你講嗎？”
“難不成如果不是患者突發惡心嘔吐高熱，你還不去做血胰酶檢查？”
“嗬嗬，你可真會給患者省啊！”
“你不是在給患者省錢，你是給患者省命呢！”
“這急性胰腺炎，稍微一拖，就是胰腺出血壞死，激發感染，到時候腹膜炎出現了，然後順帶的一休克！”
“嘖嘖，美了！”
“患者直接沒得救。”
“到時候你隨便寫個突發意外死亡記錄，然後真的是給患者省錢了！”
“少活至少三十年，這得省出來多少錢啊？你可真的是給患者家屬考慮的夠精細的了！”
……
陳恭聽著裡麵的交班，頓時嘴角一抽！
好家夥！
雷聲的稱號，還真的不是蓋的。
正如彆人所說的那樣，名字可能取錯，這外號，還真的難取錯。
雷神這諷刺人，真的是名不虛傳啊。
給患者省錢……真省錢，還省命呢！
但是……
不可否認的是，“雷神”主任這水平是真的高。
從一個束帶感就能推測出胰腺炎。
而且，他這罵人的時候，還順帶著把疾病的發展規律，並發症，預後清楚的講了出來。
陳恭估摸著，這叫做徐彬的醫生，絕對能記住這一次的遭遇。
但是，陳恭聽完之後，卻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對於很對疾病的標誌性表現，外在表現，一定要記住。
萬一耽擱了病情發展，可能真的是致命的。
醫生辦公室內鴉雀無聲。
陳恭在外麵聽得津津有味。
宋濤趁著這個功夫，溜出去抽了根煙，回來的時候，陳恭都能聞到一股煙味。
顯然，他是聽不敢這“雷神”的雷聲。
聽得厭煩了，出去抽根煙清淨清淨。
沒多久，辦公室的門開了。
一群護士紛紛從裡麵出去，投入到了工作崗位中去，宋濤看了一眼時間，笑著說道：“真準時！”
陳恭微微一愣：“哦？”
宋濤說道：“這雷神主任，每次交班半個小時，十分準時！”
“我來了幾次，每次都這樣。”
這時候，趙雷從裡麵走了出來，看著宋濤，瞪了他一眼：“又他媽來我們科室抽煙！”
“下次再抽，彆他媽來了！”
宋濤微微一笑：“嗬嗬，我去樓下抽的，五樓肛腸科。”
趙雷這才翻了個白眼：“這又給我送學生來了？”
宋濤正色點頭：“陳恭，剛來的實習生。”
“秦主任應該給你打招呼了。”
趙雷聽見陳恭的名字之後，頓時認真打量起來對方。
陳恭站在那裡，被對方盯著有些不自在。
趙雷冷哼一聲：“大姑娘啊？扭扭捏捏的，還不讓人看了？”
“秦學海口中的人才就這？”
“還知道臉紅？”
“你說我看看你你都緊張，這要是患者看著你該怎麼辦？”
“給對方扭一個？”
“我告訴你，來到醫院，你就是醫生，是患者的依靠，說白了，那他娘的是患者的救世主。”
“你見過哪個救世主是扭扭捏捏的？”
“給患者最基本的信任，這是你首要學會的東西。”
陳恭之前還想狡辯，但是……聽到後麵的這一番話之後，頓時沉默了下來。
他忽然覺得，對方長得這般，是有道理的！
宋濤沒好氣的瞪了一眼對方：“行了，行了！”
“什麼臭脾氣啊！”
“人家這剛來醫院，你不能好好說話啊？”
“再說了，你長得好？你往那兒一坐，患者倒是老實了，那是因為長得凶神惡煞的。”
“趕緊的，我有正事兒。”
“好好帶小陳，出了問題，老秦找你啊。”
對宋濤的話，趙雷也沒生氣，陳恭看得出來，兩人關係不錯，似乎還挺投緣的。
趙雷擺了擺手：“行了，你回去吧。”
“我來安排就行了。”
宋濤叮囑道：“找個靠譜的大夫，好好帶！”
趙雷皺眉：“你在教我做事兒嗎？”
宋濤一聽這話，頓時也瞪大眼睛：“你他媽再和我這麼說話，以後有醫鬨彆他媽找我！”
“草！”
“真的是……給你臉了。”
說完，宋濤起身就朝著電梯口走去。
陳恭看著這兩個怪人，頓時也無語了。
他不是第一次來醫院，在骨科呆了一段時間的。
可是……
這簡直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世界啊。
人家骨科，護士也漂亮，醫生說話也好聽，曾主任雖然口了點，但是也不罵人。
這裡倒好……
病房抽煙的醫務科副主任。
樓道裡罵娘的外科大主任。
兩個人湊一起，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社會大哥碰頭呢。
陳恭也是也啞口無言。
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宋濤是醫院裡接觸人性黑暗麵最多的人。
趙雷是醫院裡見證太多生死的人。
兩人在一起，經常會遇到扯淡的事情。
一開始，宋濤還能耐著性子和趙雷說話，時間長了以後，兩人對噴的事情不在少數。
漸漸地，也就有了現如今的情況。
醫生的確是有神聖使命的職業。
但是……
說白了，他們也是人。
等到宋濤走了以後，趙雷這才再次打量陳恭，笑著說了句：
“我不會因為秦主任和我打招呼，我就對你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優待！”
“在我們普外科，隻有優秀的人能留下。”
“資源就這麼多，有限培養誰，給誰足夠的資源，這不是我說了算，這是自己爭取來的。”
“你有本事，就證明自己！”
“每個月，我們都會有一次科裡的比賽，你可以報名參加。”
“我可以接受你的平庸，但是無法接受你的自命不凡，因為在這裡，患者的健康和生命，才是第一！”
“記住了吧！”
陳恭聞聲，點了點頭：“記住了。”
他沒有覺得趙雷說話難聽就有什麼特殊的想法。
很快，趙雷帶著陳恭朝著辦公室走去：“走吧，我給你介紹一個帶教老師。”
“你這段時間先跟著她。”
說話間，兩人到了辦公室內。
趙雷直接說道：“趙曦，這是新來的實習生，你帶著他。”
趙曦聞聲先是愣了一下，隨後連忙站起身子：“好！”
“知道了，主任。”
趙雷說完之後，沒有再說任何一句話，而是起身朝著手術室走去。
今天上午，他有兩台手術。
……
陳恭走到了趙曦身邊：“趙老師，你好。”
趙曦皮膚白皙，比起白大褂的顏色多了幾分紅潤，紮著馬尾辮，鵝蛋臉，兩頰肉嘟嘟，有些嬰兒肥，小嘴大眼，給人的感覺似乎有些柔弱。
陳恭根本想不到這樣看似柔弱的性格，在這樣的領導下，是怎麼生存的？
她坐在電腦麵前似乎在下醫囑。
陳恭走過去之後，主動點頭說道：“趙老師，您好，我是陳恭。”
趙曦微微一笑，竟然有一種很甜的感覺。
“你好，陳恭！”
“我是趙曦。”
“我也是第一次帶學生，所以……帶的不好的時候，還希望見諒。”
說完之後，她壓低聲音說道：“我也是剛考到咱們科沒多久。”
陳恭頓時愣了一下，笑著說道：“那挺好……咱們倆一起努力吧！”
“要不然，雷神得把咱倆罵死！”
趙曦捂著嘴笑了笑：“嗯，是呢！”
“我這段時間，他沒少罵我。”
今天的經曆，讓陳恭感覺有些哭笑不得。
奇葩的醫務科宋主任。
有點嚇人的雷神趙主任。
現在……卻給自己安排了一個柔弱無比的甜師姐做老師。
不過，趙曦也沒有把陳恭當成下級和學生。
反倒是對陳恭十分上心，陳恭的每一個問題，她回答的都很認真。
一上午的時間，陳恭就陪著趙曦跑腿了。
寫病曆、下醫囑、修改病程。
臨近中午的時候，趙曦笑著說道：“辛苦了，一上午……”
“我中午請你吃飯吧？”
“我剛上班，也沒有太多錢，就去食堂好嗎？”
陳恭聽見這話，看著趙曦的眼神裡甚至多了幾分驚訝。
這師姐也太好了吧？
請人吃飯都還需要征求意見，還擔心因為是食堂被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