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遼總督行轅的中軍高台上,眾人聽著神機營前營總兵陳九皋大言不慚吹牛皮,都不由得大笑起來。
總兵曹變蛟更是一臉輕蔑地笑言:“確實如此,區區韃虜,無須畏懼!”
王廷臣也在一旁接言道:“韃虜無非也是一個腦袋頂在肩上,我大明將士何止百萬,一個換一個,也乾廢了他。”
洪承疇與王承恩等諸官將都是一副讚同的表情,惟有陳九皋一臉不以為然之色,他暗思:“咱老子家中還有嬌妻美妾,京師的花花世界也還沒有享受夠呢,可不想同韃子拚命,誰要拚誰上,咱老子是指定不上的。”
他眼神中泛起一絲幻覺,仿佛自己已經回到京師,那般勳貴紈絝在得勝樓上大擺宴席,自己正意氣風發的講著遼戰的功績,一時萬眾矚目,真是風光無兩!
陳九皋自思此次援遼,自己前後已然數次立功,尤其長嶺山一戰更斬殺奴王多鐸,雖自己未能親臨其事,但畢竟也有神機營火炮助戰。
再說回到京師之後,還不是自己想怎麼講都行的事,哪般紈絝還會為此前往宣府尋張誠對峙不成?
所以,他現在已經沒有了再立新功的動力,所思所念都是如何保全自己,保全神機營的將士性命,這可是他今後在大明安身立命的本錢啊!
就在陳九皋一通胡思亂想之際,耳中傳來薊遼總督洪承疇的聲音:“今日之戰過後,你等定會青史留名!”
陳九皋的臉上笑成一朵花,喜道:“這都是督臣運籌帷幄之功,更兼王公公坐鎮於此,調度軍械糧草有方,要留名青史,也是督臣與王公之名留存青史。
咱陳九皋一介莽夫,怎敢居此功!”
曹變蛟也是說道:“遼事能有今日之功,全賴督臣謀定軍略,指揮有方,更兼王公調運糧草輜重,安定軍心。
末將等隻管上陣殺奴,就算有些末微功,也不值一提。怎敢與督臣和王公相比!”
眾將聽完陳九皋與曹變蛟的話,紛紛言是,皆稱不敢居功。
薊遼總督洪承疇麵如沉水,雖無一絲波瀾,然在他扭頭的一瞬間,嘴角上揚,還是現出不易察覺的微笑。
而大太監王承恩則一臉冷笑的開口說道:“咱家做得都是本分,不值得誇耀,倒是爾等,此番出戰,可是要陣前用命。
咱家這雙眼睛雖不太好用,但咱是替皇上當差辦事,可揉不得一星半點的渣子在裡邊,若有哪個膽敢貪生怕死,不奮勇衝鋒,無須奏報皇上,咱家就先替皇上宰了他。”
他越說語氣就越是陰冷,直叫人聽來頓覺如墜冰窟一般,最後,王承恩更是陰惻惻地問道:“咱家剛才這番話,爾等可都記下來了?”
除了薊遼總督洪承疇之外,此刻在中軍帥台上的各將都是一副噤若寒蟬的神情,即使同樣來自京師,且還是勳貴子弟的陳九皋也是連大氣都不敢出,更不敢直視王承恩陰冷的目光。
隻是隨在曹變蛟、王廷臣等人身後,與他們一起齊聲回道:“末將等謹記王公訓誡之言,定當陣前用命,奮勇殺奴,以報皇恩浩蕩。”
直到此時,王承恩才那陰鷙的目光才稍有緩和,他不在參與眾人軍務諸事,與洪承疇言說兩句,便在兩名小內監的引領下,往中軍大帳旁的一個小暖帳行去。
就在大太監王承恩返回自己的小暖帳後不久,寧遠總兵吳三桂策騎奔近總督行轅大營,轅門值守的是一個遊擊。
他雖與吳三桂已十分相熟,但總督行轅可不比彆處,再加洪承疇向來治軍極嚴,就連他本人過轅門,都要查驗腰牌令箭才可通行。
不過,吳三桂畢竟不比彆的總兵,雖然也需查驗腰牌才能過轅門,但卻可在總督行轅內策馬奔行,不一會便即來到中軍帥台之下。
“噔噔噔……”
他一個漂亮的躍起便即翻身下馬,快步直奔帥台而上,直接來到薊遼總督洪承疇身前,抱拳道:“稟督臣,寧遠兵馬皆已準備就緒,隻待總督行轅帥令下達,即可立刻投入作戰。”
洪承疇對吳三桂的表現十分滿意,他點著頭說道:“長伯,快起來吧。”
他隨即又說道:“寧遠軍今日戰事最為關鍵,但隻要攻過對岸,建起浮橋,便算是大功一件。本督定會上奏朝廷,親為寧遠軍將士請功。”
吳三桂再次抱拳說道:“請洪督放心,寧遠軍將士皆有誓死戰奴之心,就是戰至最後一人,也絕不畏戰退縮。
定能一舉攻過河去,守護浮橋萬全,以待大軍渡河!”
“好。”
洪承疇一向沉靜的麵容上,也在此刻綻開一絲笑容,他轉身對帥台上的諸將說道:“今日之戰,非同小可,現奴賊銳氣大減,於我正是絕佳時機。”
他麵色一正,又接著朗聲喝道:“望諸公陣前效命,奮勇擊奴,不負皇恩浩蕩!”
吳三桂、陳九皋、曹變蛟、王廷臣、祖大樂、陳仲才等一乾總兵副將,齊刷刷單膝跪下,一臉嚴肅地抱拳喝道:“末將等必定陣前效命,奮勇擊奴,決不負皇恩浩蕩!”
洪承疇對大家的反應十分滿意,也再無彆話可言,便對他們揮手道:“各自歸營準備去吧,到時依中軍帥令,各儘其力,用奴賊之血來上報國恩!”
“……用奴賊之血上報國恩……”
眾將又是一陣齊聲大喝,竟引得中軍帥台下值守將士,也跟著大喝起來,久久不息。
…………
而此刻,宣府總兵官、鎮朔將軍張誠也沒有睡懶覺,他雖然表麵上對於薊遼軍在女兒河畔的軍略,並不感興趣。
但那其實都是做給外人看的而已,就算他不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大明男兒,可終究還是漢家人,中華民族的血脈精神早已深入他的骨髓。
即使是出於漢家人的血脈理念,他也不會希望洪承疇在這一戰中有所閃失,他更不希望這一戰讓韃虜獲勝,從而使其尾大不掉,禍害漢家人數百年。
天都還沒有透出一絲光亮的時候,他就在張成芳、張明遠的陪伴下,再次登臨黃土嶺最高處,站在這裡凝神望著北麵還是黑色的蒼穹。
他似乎能從遠方那漆黑的蒼穹,透出的點點燈火餘暉裡看到希望。
是的,那確實是一點點的希望,隻不過這些希望的星火還太過分散,待到他們最終彙聚成一大團的時候,必將能照亮整個蒼穹。
不,應該是照亮整個世界!
黃土嶺的正北方,就是小淩河自東向南的拐彎處,現在大同鎮軍馬正在總兵王樸的率領下,在那處地上結陣駐營。
而張誠所看到的點點燈火餘暉,也正是大同鎮軍馬的營火,此刻天還沒有完全亮起,太陽也隻是探出一個細邊,卻欲迎還羞地不肯露出全貌。
整個大地仍然處於朦朦朧朧的黑暗狀態,所以,大同軍的營火也還沒有熄滅。
而隨著太陽在東方的天際,懶洋洋地一點一點升起,但凡太陽微光能照射之處,營火也隨之整齊暗去。
這一切是那般的井然有序,絲毫不見雜亂,雖然還有宣府騎兵與車營將士,與大同鎮兵馬一起駐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