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七八座茅屋靜靜伏在山坳裡,黑暗中的輪廓奇形怪狀,像一堆倒塌的積木。
隻有最裡麵的一座亮著一盞燈火。
湯昭咽了口吐沫。
“還……還進去嗎?”
隋風悶不做聲,拉著驢,深一腳淺一腳走向燈火。
人往裡麵走,黑影迎麵迫近。
入目一片荒涼,滿地瓦礫灰塵,間或有橫木和茅草堆在地上,已是糟朽陳腐,眼看著就要化為齏粉。
與其說是村落,不如說是廢墟。
湯昭蜷在車上,雙手抱住膝蓋,隻覺得全身冰涼。
漸漸地,寂靜被刮破。
人聲細碎地傳入耳朵。
聲音在微微嘩動,遠處那模模糊糊的燈光中,似乎藏著奇怪的喧囂。
又靠近些,燈光已經能照明,湯昭眯著眼睛看到了村落儘頭唯一一座完整的瓦房。
虛掩的房門中,嘈雜人聲不絕於耳。
那是獨屬於人的聲音,而且還有好多人。
“我們……”
吱呀——
門開了。
燈光大亮,照的湯昭眼睛一眯。
一股煙氣混著酒氣、濁氣撲麵而來。
人聲大了起來,吆五喝六煞是熱鬨,仿佛到了城裡的酒館。
山中荒村,也有酒館嗎?
沒有人出來,門似乎是被風吹開的。
倘若真是酒館,倒也不必有人出來,大門開著,就是迎客了。
隋風拉住湯昭,兩人往門裡探頭。
數十道目光刷的一聲,集中在兩人臉上。
湯昭活了十幾年,從沒被這麼多人一起盯著。他也絕不會想到,小小一間村屋,竟有這麼多人。
屋裡足足有三十多人,擠得四邊角落滿滿當當。
七八條大漢圍著火爐坐著,敞胸露懷,意態豪橫,一大半端著酒碗,竟似一群響馬在此聚義,這時都盯著門口兩人,目光如狼似虎。
四周,卻有二十來個瘦小的身影,瑟縮著遠離火光,更緊密地靠在一起。
那是一群孩子,大的十來歲,小的六七歲,一個個瘦小枯乾,衣衫襤褸,頭發稀疏乃至光禿。他們的眼睛比那些大漢更令湯昭不適,那是一種空洞而麻木的眼神,就像一個個磨砂珠子。這些瘦小的身體上多拴著一條鎖鏈,大多在腳踝的位置,數十條鎖鏈一並交錯纏在房柱上,宛如一條生鐵色的虯龍。
“嗬——”
“哈哈哈……”
不知誰開頭,笑了一聲,大漢們哄堂大笑。
笑聲中,湯昭先是不適尷尬,幾乎要尋個地縫鑽進去。
但他們笑得越來越厲害,越來越放肆,笑聲化為惡意,自四麵八方洶湧而來,似萬劍穿身。
湯昭反而漸漸生出怒意,怒潮衝開怯意,令他雙目圓睜,背脊挺直,與對麵對峙。
坐在眾人當中的一個胖子微微抬起手。
笑聲驟停。
那胖子是眾人當中唯一的胖子,穿的也最好,渾身穿綢裹緞,手上身上珠光寶氣,麵上滿是油光,像個溜光水滑的琉璃蛋兒。
胖子仔細打量湯昭,那雙小眼睛漸漸睜開。
“這個孩子——”他一指湯昭,“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