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玉眼皮一跳,穆安之向來與慈恩宮相近,一向都是“皇祖母”這樣稱呼的。兩人相識多年,穆安之看一眼裴如玉,戳破他道,“你不會認為我真就這麼傻,覺著慈恩宮待我比七皇子還近吧?”
裴如玉很實在的一點頭,“你先時還真是這麼傻。”
“那你還跟我做朋友。”穆安之有些不服氣,卻又覺著暖暖的,不禁笑起來。他不是裴如玉那種俊美的驚天動地類型,穆安之亦不似穆家人,他相貌溫文,笑起來時眼睛彎彎,眼尾飛揚,唇角兩粒梨渦,並不稚氣,倒是中和他相貌中的溫文,有種肆意的飛揚。
“誰叫我遇到你了。”裴如玉含笑呷口茶,兩人目光交彙,均是一笑。
許多人因權勢、因地位、因富貴、因種種情勢稱兄道弟、呼朋喚友,當一個人有真正的朋友就能明白,真正的朋友就是朋友,這是一種情分,一種由靈魂深處生長出的情分。有這樣的一個人,你想到時靈魂都覺著充盈踏實安穩心痛,這就是朋友。
穆安之擔心裴如玉這兩千裡之遙的行程,叨叨叨的說了不少讓裴如玉路上保重的話,尤其路上得多帶藥材多帶衣物,人手也要帶足,穆安之說,“出了玉門關除了戈壁就是草灘,等你們到玉門關的時候,估計得七月底了。出關前請個向導,可千萬彆迷了路。”
“你對北疆倒比我更熟。”裴如玉聽完穆安之的嘮叨後說一句,穆安之脫口道,“我翻北疆輿圖翻了多少遍,倒背如流也不含糊。”說完後才覺漏嘴,補一句,“先前不是說就藩,你想,好藩地也輪不到我。無非就是極南極北極西這些地方,我找書正研究著哪,彆到時沒個準備。”
“我說哪,還以為你早知道我要遠謫北疆。”裴如玉隨口一句,繼而道,“我倒願意去北疆,眼下帝都也就這樣了,跟這些人磨唧有什麼意思。北疆雖寒苦些,好生經營也能有一番作為。”
“你肯定沒問題,憑你的才乾,到哪裡都能有作為。”穆安之叮囑裴如玉,“待到北疆安頓下來,給我寫封信,也叫我放心。”又一想,“算了,你還是彆寫了,寫信也沒人幫你送宮裡。等我出宮後,我給你寫信,我知道你做官的地方。”
“慢慢來,你也彆急。出宮的事容易,你現在住的玉安殿是東宮偏殿,陛下不賜府你就彆搬,不必你急,鳳儀宮就急了,冊東宮的詔書是下了,冊立大典可還沒舉行哪。”裴如玉說到鳳儀宮東宮就忍不住撇嘴,不屑道,“東宮一冊,鳳儀宮就該盤算著讓諸皇子就藩的事了,難不成還留著大大小小的皇子在帝都跟陛下培養父子深情?”
“也是這個理,那到時我就跟陛下要塊北疆封地。”
“能不能要到?”
“放心吧。又不是什麼山水名勝之所,北疆還能不給我。”穆安之將手一拍,“不給也不要緊,我乾脆就留在帝都享福,陛下受得住就行。”
裴如玉一樂,“我聽說你現在無禮的很,鳳儀宮好意送你東西,都叫你連人帶東西給打出來了。”
“外頭是這麼傳的?”穆安之愜意的往搖椅上一躺,“你以前勸我彆太端著身份,我總是想畢竟得要個體麵。”說著手往扶手上重重一拍,穆安之坐直感慨,“我現在才曉得不要體麵的暢快!如玉,你不知道那天多痛快!”把孫六之死與他同鳳儀宮翻臉的事都告訴了裴如玉。
裴如玉奇異,“現在後宮都是太後娘娘管著,鳳儀宮能逼死水房總管?”
“不見得是她,可鳳儀宮興災樂禍盼我倒黴也是真的,她既然撥火就彆怪這火燒她身上去!”
“這事真奇。既不能是鳳儀宮,更不可能是你,慈恩宮也不可能做這樣有失身份的事!”
“是啊,我也覺著奇怪。可現在孫六死都死了,也沒法子再問他。”穆安之懶懶的翹起二郎腿,被裴如玉一巴掌拍大腿上,他隻好把翹起的腿放下來,同裴如玉說,“我想好了,以後怎麼高興怎麼來,像以前那樣憋屈的過日子,就是給我個東宮我照樣不快活。”
“那也不能跟外頭市井人一樣。”裴如玉瞥他腿一眼,“禮儀不是做給外人看的,是自己內在修養的體現……”
眼瞅裴如玉要長篇大論,穆安之連忙道,“你這次去北疆要帶哪些人,對了,你那勢利眼的媳婦走了吧?”
“走什麼?”裴如玉不動聲色的說一句,垂眸給穆安之續了些茶,穆安之端茶吃一口,“你們不是和離了麼,你一倒黴,她立刻就找高枝兒飛去了!”
“我們和離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裴如玉聲音陡然加重,穆安之倒吸一口涼氣慘了,露餡了!
發小就是這樣,自小一起長大,裴如玉眼皮一跳,穆安之就知他在想什麼。穆安之有半點異樣,裴如玉目光如炬。
裴如玉半刻鐘都沒用,穆安之就把自己做的那古怪夢都告訴他了。裴如玉板著臉,“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些神神叨叨的事怎麼能信。”
“真的,我夢到你挨廷杖的事,也夢到你遠謫北疆的事。”
聽到最後穆安之說自己病死在宮中,裴如玉斷然喝道,“那你怎麼沒夢到孫六的事?還有,你那夢根本不準,我跟內子根本沒和離,她要與我同赴北疆,甘苦與共!”
穆安之當時的表情,嘴巴裡能塞進一枚大鴨蛋!
這世道變的,他老友裴如玉家的勢利眼母大蟲都成有情有義甘苦與共的奇女子了!
穆安之還在想世道多變,裴如玉已經優雅的舀起一瓢泉水注入壺內,用銅鉗往紅泥小火爐底下加幾塊銀霜炭,執起芭蕉扇繼續扇起小火苗,開始煮第二壺茶了。
穆安之心下叫苦他老友這是打算要跟他長篇大論探討一下鬼神之事不可信的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