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胥吏踉蹌著腳步追上鄭郎中,一把抓住鄭郎中的衣角,哀求道,“大人,小的雖有保管不慎之罪,也不至於就發落至此啊大人!求大人明察!”
“想什麼哪。不過是現在案子未結,留你們在刑部多住幾日罷了。”鄭郎中輕描淡寫,言語間不帶一絲煙火氣,仿佛身處之地並非森冷地牢,而是款待貴賓的雅舍,“實在沒有多餘的地方給你們住,委屈你們暫住幾日,待此事查清楚,你們若是清楚,自然能還你們清白。”
說話間,鄭郎中走到最深處牢間前,對牢頭示意。牢頭從腰間取出鑰匙,打開牢門,將二人連推帶搡的塞了進去。
劉司吏也再沉不住氣,連聲哀求,“鄭大人鄭大人,有話好好說,我們知無不言言無不儘!”李胥吏點頭機似的在一畔點頭,“大人有什麼要問的隻管問!”
“該問的都問了,等著後續案情吧。”鄭郎中施施然離開。
劉司吏與李胥吏相視對望,彼此也都在刑名衙門混了這些年,知道常有的審訊手段,如今這個,無非是鄭郎中要給他們壓力,令他們說出實情。
可即便心裡清楚,回頭見到那幾位鐐靠在身後目露凶光、呼吸粗重的重犯,二人仍是忍不住冒出半身冷汗。
穆安之正在端量眼前兩張留書,上麵是同樣的四個字梁上君子。
帝都府筆跡鑒定的確是那位盜賊梁君子的字體,刑部的鑒定與帝都府鑒定相同。
可是,一個賊,偷點金銀情有可原,偷人家的遺囑做什麼?難道跟朱家有仇?可就算他偷了遺囑,朱家的家財還是肉爛在鍋裡,朱閱得不到全部,無非就是便宜了朱氏族人。
要不就是梁君子與朱景有仇……這也說不通,有仇報仇,一刀捅死朱景,或是殺了朱景後人也算報仇,偷遺囑可算不上報仇。
杜長史華長史連帶段主事都覺著這位梁上君子的行為解釋不通,段主事在刑部多年,也是老刑名,段主事捏著自己的胡子尖兒琢磨,“等閒江湖人尤其這些有名有號的,其實鮮少與官府為敵。他們多是亦正亦邪之人,並不是那等反叛狂徒。梁君子第一次在帝都犯案偷的是一戶極摳門的富戶,那家人摳的,給自己親爹吃飯都要定量,多了沒有,管了不管飽。梁君子把這家偷了,多少人拍手稱快。”
杜長史沒忍住插了一句,“以前有錢的時候給親爹吃飯還定量,現在叫賊偷了一頭,那以後給他爹煮飯的米得按粒數吧?”
“沒有沒有。因為梁君子留下一句話,再敢苛待老人就把他家全偷光,從此以後,這富戶每天大魚大肉的供奉他爹,再不敢苛待了。”段主事說起來也哭笑不得,“這裡頭前一張筆跡就是那案子時留下的。”
鄭郎中進來正聽到說梁上君子的事,他向穆安之行一禮,也說,“這事不似梁君子所為,他在帝都犯案先時隻有一起,就是段主事說的那件,這是第二起。地方報上來的梁君子的案子有三十一起,他偷的全部是金銀珠玉值錢的東西,連書畫都沒偷過,如今突然偷起遺囑來,反常的很。”
穆安之道,“讓那兩人在地牢裡多呆幾天,先不要理他們。”
鄭郎中應是。
夕陽西垂,穆安之道,“把證物放回存證司去,這也差不多到時候了,各回各家,先休息,休息好了明天再忙。”
穆安之從不加班,到時辰就落衙回家。
鄭郎中等人恭送穆安之離去,杜長史華長史也先走了,鄭郎中與段主事閒話幾句,過去交存證物。正趕上許郎中過來,許郎中一張笑臉,“老鄭,你們也落衙了吧,咱們一起回。”
“你先走吧我還有事。”隻要跟這家夥一起回家,路上必然要拐去飄香坊買蜜糖糕,然後這家夥就會哭窮說沒錢……鄭郎中都給他墊過好幾百回蜜糖糕的錢了……
“什麼事讓小段代你辦不一樣。”
小段年過五旬,鄭許二人都三十許人,小段表示……
鄭郎中一徑往存證司去,許郎中在他一畔巴啦巴啦叨叨個沒完,待到存證司,孫員外郎道,“我正要回家,你們來的正好。”
段主事將手中木匣遞給孫員外郎,孫員外郎打開匣蓋,取出兩張素箋,驗過上麵的刑部印鑒,點點頭,將素箋放回,重新在匣外貼上封條,落下紅印,著令手下吏員收存。
許郎中眸光一閃,咦了一聲。
鄭郎中看他一眼,“怎麼了?”
“沒怎麼。”許郎中看看天。
鄭郎中也不理他,交還證物後就準備回家了,許郎中跟上他說,“咱們一起走,今天飄香坊有新出爐的蜜糖糕。”
“飄香坊哪天傍晚都會有新出爐的蜜糖糕。”
“我請你吃。”
兩人在吏部門口說著話,二人的小廝去騾馬存放去牽各家的駿驢。鄭郎中瞧他一眼,“把你剛剛‘咦’的話說完,我請你十天的蜜糖糕。”
“不行,起碼一個月。”許郎中奸笑。
“二十天。”鄭郎中討價還價。
“一個半月。”許郎中得寸進尺。
“好吧,一個月。”鄭郎中不擅還價,隻得讓許郎中得逞。
許郎中側臉正對夕陽,被霞光染成玫瑰紅色,他搔搔臉,“也沒什麼,那兩張字裡,一張是做舊的,一張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