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中宮裡嘉祥公主卻正在發脾氣,宮人端來蜜水,嘉祥公主也隻是瞥一眼,“放一邊兒吧!”
“你這是怎麼了?”陸皇後見女兒麵露不悅,自然要問。
可須知這心裡存了火氣的人,不問還好,一問則找到出氣的途徑。嘉祥公主絞著帕子嘀咕,“秦廷是個啞巴麼?你看今天,父皇、皇祖母但有問話,他就跟個啞巴似的,一句話都不說,都是姚姐夫在說。”
“不是跟你說話,女婿性子寡言,武將都不是話多的。”
“那也不能這樣啊,我嫁的是駙馬,這既不能說也不能道,跟木頭有什麼區彆?”嘉祥公主小聲加一句,“生的還那樣貌醜。”
“你這都是哪裡的話,女婿正經四品實權武將,少年英才,豈是尋常人比得的。”陸皇後拉著女兒的手,一下一下慢慢安撫,“這嫁男人,自然要選有本事的。姚駙馬有姚駙馬的好處,但女婿是國之棟梁,論官位論實權,哪樣不比姚駙馬強。你自來要強,難道要去選那些隻知吟風弄月的閒散人不成?”
“成天不是權就是官,怪不得要尚公主?說不得尚主也是為了更進一步!”
“女婿是你的丈夫,你不想他進一步?”
“官高位重自然好,可嫁這樣人有何意趣?”嘉祥公主道,“怪是哄我開心都不會。”
正說著,劉嬤嬤求見。陸皇後正在與女兒說話,劉嬤嬤現在主要在東宮服侍,聞言問,“嬤嬤來做什麼?”
宮人回道,“咱們駙馬正在東宮跟太子說話,是駙馬從北疆帶回來的給娘娘的孝敬、還有給公主的禮物,太子打發劉嬤嬤送來。”這宮人顯是做老了的,不待陸皇後便道,“慈恩宮那份兒,劉嬤嬤剛送去了。”
陸皇後嗔女兒一眼,端祥公主也有些不好意思,剛說人家不知體貼,人家轉眼就把禮物送來了。陸皇後吩咐,“讓嬤嬤進來說話。”
劉嬤嬤帶了兩個箱子來,雖皆是玉石珠寶綾羅之物,皇後母女亦不少這些,但秦廷送的自然不同。宮人呈上來,陸皇後自錦匣中拿出個通體潤白的羊脂玉,讚這鐲子好,“我看,今年內務司供上來的玉鐲,這樣好成色的都不多見。”
嘉祥公主臉上帶了笑,說話依舊刻薄,“難道母後還少這個?”
“我自然不少,一則這是女婿的心意,二則你哪裡知道如今宮裡,我與你皇祖母你們姐妹還罷了,這樣的好鐲子,便是慧妃那裡今年也沒有的。”陸皇後將鐲子放回錦匣,與宮人吩咐說,“明天拿出來,我戴這個。”
嘉祥公主取出一串翡翠項鏈,玉珠顆顆拇指大小,翠色通透,夕照之下,若一泓春水蕩漾,陸皇後說,“這個翠色也好,正當你們姑娘家戴。”
嬤嬤宮人都誇好看,嘉祥公主方說,“這珠子倒不錯。”
“豈止不錯,上等翡翠比羊脂玉都難得。”陸皇後見竟是一整套的翡翠首飾,皆是上等翡翠,可知必然價值不斐。陸皇後笑讚,“女婿有心了。”
嘉祥公主臉上帶了笑,問劉嬤嬤,“秦將軍怎麼到東宮去了?”
“這老奴就不懂了,隻知道太子叫了駙馬在書房說話,還讓太子妃娘娘備下酒菜,晚上郎舅二人還要吃酒。”劉嬤嬤笑,“聽服侍的小陶說,咱們駙馬跟太子說的可投機了。”
嘉祥公主長歎,“大概是跟大哥比較有話說。”
陸皇後忍俊不禁,拍她手臂一巴掌,“你們還未大婚,要是駙馬見你就嘰嘰喳喳的,那才顯得不尊重。”
不過,收到禮物的嘉祥公主明顯高興不少,對宮人道,“上回父皇在母後這裡存的好酒搬些過去,也彆讓他們喝太多,那酒有些年頭了。”
陸皇後哭笑不得,“這就拿你父皇的東西給女婿了,真是女生外向。”
“我說駙馬不好,你不樂意。給東西,你也不樂意。嶽母也是難伺候。”嘉祥公主性情刁蠻,一向是說好就好,說歹就歹,說些刁話也讓人發笑。
第二日陸皇後與穆宣帝說到閨女拿他的酒送給駙馬喝的時候,穆宣帝笑,“我一直擔心嘉祥不喜這樁親事,她自幼嬌慣了些,如今看來,倒是不錯。”
“她就是小孩子性情,難為駙馬是個細心人,就盼他們小兩口和和睦睦的,像嘉悅與姚駙馬那樣夫婦和氣才好。”隻要兒女順遂,陸皇後也就歡喜了。
當晚,秦廷與太子說了不少北疆事務。
秦廷雖話少,但句句都能說到點子上,暮色中,他的五官愈顯冷峻,“新伊巡城司招募了不少人手,聽說是因各部落到王城請安,巡防人手不夠才招募的。這些人手是胡安黎在訓練,我們到的時候,胡安黎帶領這些人隨唐安撫使巡視北疆各地,推行三殿下的新政。”
“老三的新政,是那市貿司的事麼?”
“是。聽說現在不論商賈還是尋常百姓,出入城門,走路提籃的不需入城錢,騎馬駕車的也是十文封頂,若有盤剝隻管告到官府,當地官府不管,就告到新伊,新伊必管。為此,三殿下自府到縣,每個衙門發錢,多的上萬兩,少的也有千兩。我們回帝都的路上也往市貿司去看了看,極大的貿易市場,自茶馬鹽鐵到珠寶玉石,人間百貨都齊全了。”
太子讚道,“老三這手真是漂亮,他將貿易集中的市貿司,商稅便能高抽成,算起來隻要不虧,來年必能賺錢。”
“聽說市貿司的商稅收到五成,可商賈們也願意,一路總有巡察兵馬巡視,路上也不擔心官府克扣,來往不知省了多少煩難。”秦廷的眼中也透出讚賞,“尤其三殿下的閻王名聲,我看北疆各衙門都不敢招惹他,倒真有些令行禁止的意思。”
“所以說壞脾氣也有壞脾氣的好處。”太子笑了笑,“說說北疆的兩場戰事。”
“我們到時平叛蘇迪米爾部的李將軍正好凱旋歸來,李將軍原就是陸侯麾下大將,蘇迪米爾部占據北疆最好的玉石礦,以富庶著稱,聽聞與國公府很近,連帶管著蘇迪米爾部的棋盤城陳知府,都被三殿下發落了。回帝都路經冀州府時,陳總督招待我等,聽他抱怨陳狀元許多話,說是陳狀元親自發落的陳知府。”
太子不置可否,秦廷道,“李將軍這一仗,臣所知不多。倒是彩雲部之戰,臣以為,唐學士首功之說有些誇大其辭了。”
太子眉心一動,素白指尖一點桌案,“細說說看。”
“唐學士在三殿下那裡並不受信重,他隻得了個修北疆史的差使,這次出使彩雲部,他雖為正使,副使是杜長史。聽唐學士說,當時路上胡安黎率兵去了市貿司,紀將軍則去了彩雲部相鄰的托依汗部落。”
“分兵了?”
“對。雖然後來唐學士力證他們受到彩雲部指使的蘇迪米爾部餘孽的偷襲才發生的戰事,可未到彩雲部便已分兵,顯然是做好了防備。”秦廷道,“還有一件事,聽唐學士說,當時他與杜長史身邊隻帶一千人到彩雲部,兩位領軍將領都不在,但他們先是擊退偷襲的蘇迪米爾部餘孽,而後直接前往彩雲部問罪,又進行了一場激戰,紀將軍的援兵方到。彩雲部是北疆最悍勇的部落,聲名之盛,震懾北疆。第一場偷襲戰還是在夜裡,這兩場戰事,偷襲戰唐學士兵荒馬亂記不清了,但第二場是杜長史指揮的。殿下,北疆部落的悍勇,您是知道的。”
“杜長史一直是文官,倒沒看出他還有領兵作戰的本事。不過,整盤來看彩雲部之事,如果從分兵到平叛原就是老三的計劃,倒也不稀奇。”太子從來不曾小看三皇子。
“若群策群力倒還好,若陸侯之計,也尚好。若是另外一人的計謀,殿下,這便意味著三殿下身邊已經有了一位並不遜於陸侯的當世名將。”
太子臉上並沒有太多忌憚,他道,“你是說杜長史?”
“他的可能性最大。”秦廷道,“臨陣指揮不是簡單的事,若還能與北疆部落一爭高下,在中等武官中已是出眾人物。杜長史文官出身卻可指揮武事,可見於武事頗有天分。我還聽說,胡安黎不在新伊時,便是杜長史管著新募巡城兵的訓練。”
穆安之身邊的人有限,且穆安之招募新兵,無非是不想事事依賴陸侯,培養一些自己的將領。胡安黎還好,家中世代武將,杜家完全是文官家族。想到杜氏兄弟,太子也得感慨一句,“上蒼真是厚待杜家。”
不過,太子看向秦廷,“我有阿廷,可見上蒼待孤亦是不薄。”
秦廷微微欠身,“臣萬不敢當。”
“私下彆這樣拘泥。在外總自稱孤,可誰真想做孤家寡人,總得有朋友有兄弟,這日子才有滋味。”太子燦然一笑,起身推開軒窗,一窗月色隨秋意傾瀉而入,太子禁不住讚一聲,“這風舒服。”
當晚郎舅二人飲酒宴飲,頗是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