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有喜,風光再嫁!
婦人走進茶館,在樓下停了片刻,便被小二引上二樓。
茶樓是回字形,一半的雅間都被蕭玉琢包了下來。
婦人所進雅間,恰好是回廊對麵,她們正對著的一間。
竹香將雅間的門拉開一條細小的縫,門縫裡恰能看見對麵的雅間。
王氏捂著嘴,瞪著眼,眼珠子不停的打轉。
她們的雅間裡,此時靜的隻聽到梅香為蕭玉琢倒茶的聲音。
陽光穿過高大的樹冠,落進窗內,細小的微塵在陽光裡上下舞動。
蕭玉琢手腕上碧翠的鐲子輕輕磕碰在茶碗上,發出叮當脆響。
王姨娘卻隻覺,這叮當一聲,像是磕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來了。”守在門縫處的竹香突然開口。
王姨娘霍然起身,動作快的完全不像剛小產,尚虛弱的婦人。
她三步並做兩步來到門前,透過門縫向外張望。
隻見兩個年紀輕輕衣著亮麗的小娘子,一前一後進了對麵的雅間。
小二開關門的瞬間,還能看見那屋裡頭的婦人慌忙起身,諂笑著相迎。
對麵的門關上,隔絕了窺探的視線。
王姨娘踉蹌退了一步。
“看見什麼了?”蕭玉琢輕緩問道。
王姨娘猛然轉過身來,瞪眼看著蕭玉琢,“敢問郡主,那兩個小娘子是何人?”
蕭玉琢眉梢輕挑,“你問我?我倒以為你會認識。”
王姨娘瞪眼看著她,半晌才遲緩的搖了搖頭,“婢妾不認識她們啊?舅夫人為什麼要見這兩個小娘子?這兩個小娘子衣著鮮亮,氣質不俗,定然是高門大戶……不不,那番氣度,高門大戶也少有的……”
王姨娘失神的喃喃不休。
蕭玉琢安靜的吃茶,等她兀自嘀咕完,才緩緩開口,“依你猜測,那兩人為何而來?”
王姨娘皺緊了眉頭,偷偷打量郡主。
蕭玉琢端坐,任她打量,不怒不惱,“如今你我都是被人陷害之人,你也瞧見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就不想知道,那後頭的黃雀究竟是何人?任由人家將你握在手中做刀?”
王姨娘皺緊了眉頭,似乎想要開口,但仍舊猶豫。
梅香冷哼了一聲,“人家借著你腹中孩兒陷害我家郡主,你倒幫著仇人遮遮掩掩,真是個好娘親!”
王姨娘此時的心情,哪裡聽得了這麼尖刻的字眼,登時臉色大變,恨恨的看著梅香。
梅香翻她一眼,“有本事你彆瞪著我呀,你的仇人就在對麵的雅間裡,你若想報仇。現下去救找她們拚命?”
王姨娘雙手垂在身側,緊握成拳,泛白的指尖直叫人看著都覺得手心生疼。
“當初,舅夫人說,郎君最重視子嗣,最是看重一個男人作為父親的責任。倘若我陷害郡主毒殺郎君子嗣,郎君必不會容忍,定然休了郡主出門。”王姨娘聲音頓了頓,飛快的看了蕭玉琢一眼,“舅夫人說……隻要,隻要休了郡主,就扶正我……”
她聲音越發小,說道最後幾乎不能聽聞。
蕭玉琢緩緩點頭,“舅母想叫郎君休了我,會是真心要扶正你麼?”
王氏咬牙切齒,麵目猙獰,“那給我開藥的陳郎中就是舅母介紹的,我那般掏心掏肺的對她好。臨了還給了她銀錢……她、她……我呸,我真是一片真心都喂了狗!”
梅香低聲唏噓。
“也就是說,如今和舅母見麵的小娘子,才有可能是她真正想要推給郎君做妻的人。”蕭玉琢說話間,緩緩起身。
“郡主要去做什麼?”王姨娘睜眼看她。
蕭玉琢緩聲道,“該看的都看見,該想的也想明白了,難道不該離開了麼?”
“我不走!”王姨娘搖頭,“我要看看她們究竟商量什麼!”
蕭玉琢輕笑,“你在這裡,能瞧見什麼?”
“郡主還有辦法聽到她們說話不成?”王姨娘滿目希冀。
蕭玉琢搖頭,“這真沒有辦法,隻能憑猜測。”
見她真的要走,王姨娘卻不甘心,“就算不能聽見,我也要親眼看著!”
蕭玉琢點頭,“你看著吧,獨自靜靜,想想明白也好。”
她帶著丫鬟,腳步平靜的離開了茶樓。
坐上馬車,她立時吩咐竹香,“讓人盯著,看看那兩個小娘子的來頭。”
竹香領命而去。
馬車輕晃,蕭玉琢靠在柔軟舒適的枕囊上,閉目養神,表情淡然。
一路上馬車內隻聽到馬蹄踏踏,車輪滾滾,安靜的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卻不曾想,她回到家中,卻有一份大大的“驚喜”在等著她。
景延年正端坐在正房裡,手上端著一隻精致的琉璃盞。
蕭玉琢進門,他將琉璃盞放下,舉目看她,“去哪兒了?”
“我去哪兒,郎君會不知道?”她挑眉斜看他。暗諷他不經允許便派了人跟在她身邊。
雖然兩次遇險。都幸而有他盯著,才得以有驚無險。但這種被藏在暗處的眼睛時時刻刻看著的感覺,還真是不美妙。
景延年好似聽不懂她的諷刺一般,“我還真不知道。”
蕭玉琢哼笑一聲,“郎君的妾室剛沒了孩子,心中積鬱,我帶她出去散散心。”
“郡主竟是菩薩心腸呢?”景延年勾著嘴角輕笑。
蕭玉琢倒認真點頭,“過獎過獎,我本是妒婦毒婦,受將軍感化,方知回頭是岸。”
誇一個從刀光劍影中建功立業的將軍慈悲,還真是跟罵人一樣。
丫鬟們聽著他們你來我往的相互嘲諷,都垂手低頭,連大氣都不敢出。
景延年眉頭輕蹙,深深看她,“夫人說的是,我慈悲心腸,審問青池時,她嘴硬不肯招供,所以受了不少的苦。唉……不如給她一死,叫她早日超脫。”
蕭玉琢正欲開口繼續諷刺,卻猛的回過神來,“青池招供了?”
景延年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你我都是心善之人,她本要親口告訴你,可她如今樣子,你如何忍心去看?還是罷了!”
見他故意捉弄,蕭玉琢恨不得拿鞭子抽他。
但青池還在他手中,且已經招供,她耐下性子,扯出笑來,“郎君真是說笑,對要害我的人心軟,那不是仁慈,是愚蠢。”
景延年長長的哦了一聲,仍舊不鬆口。
蕭玉琢皺眉,“郎君究竟是問出來了,還是什麼都沒問出來,故意賣弄?”
景延年忽的挺直了上身,“我用得著賣弄?”
“彆是怕我見了青池,她卻什麼都沒說,叫你沒麵子吧?”蕭玉琢挑眉。
景延年靜默看她片刻,忽而輕笑起身,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玉玉長進了,如今也會用激將法了?”
蕭玉琢揮手打他的胳膊。
他卻手腕敏捷一轉,反手將她柔軟的手握在掌心,“我這就帶你去見見她,看可會損了我的麵子?”
景延年拽著蕭玉琢的手,上了馬車。
原以為青池是在家中被刑訊逼問,到了地方才知道,她竟被關在城郊的刑獄之中。
牢獄陰冷可怖。
外頭分明是陽光燦爛,但這獄中,像是隔絕了所有的溫度,撲麵而來的血腥之氣,更是叫她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景延年敏銳的察覺,抬手攬住她的肩頭,將她半擁在懷中。
蕭玉琢彆扭的掙紮了一下,但他身上乾淨清爽的檀木清香無端叫人在這血腥之氣中倍感安穩。
她深嗅一口,清香滿鼻,她放棄了掙紮,任由他半擁著。
走了好一段陰冷光線昏暗的牢獄,引路的獄卒在一個小木門前停下。
“她有些慘,你怕不怕?”景延年站定腳步,回眸看她。
蕭玉琢仰頭,“彆小看人,我堂堂……”
話沒說完,獄卒推開了門。
撲麵而來濃鬱的血腥,腐肉的腥臭之氣,叫她的聲音戛然卡在了嗓子眼兒。
景延年勾起嘴角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將她拖進了刑房。
十字樁上掛著一個人,披頭散發,滿身血汙。身上羅裙已看不出原本顏色,能叫人知道她是個女子罷了。
“昏了?”景延年漫不經心的問道。
那赤膊的刑官立時舀了一盆漂著浮冰的冷水,“嘩啦”一聲潑在了女子身上。
女子手腳都被綁在十字樁上,卻仍舊止不住劇烈的顫抖,動作牽動了她身上的傷口,她嗷唔的慘叫了兩聲。
聲音淒厲,簡直不像是人口中發出的。
蕭玉琢從沒親眼見過這種場麵,當即頭暈眼花,腹中不適。
“放她下來。”景延年冷聲說道。
聽聞景延年的聲音,那女子猛然抬起頭來,滿臉血汙,更有沾滿血水的頭發貼在臉上,她五官叫人看不清明,但那一雙眼睛,確是青池無疑。
蕭玉琢瞧見她身上皮肉綻開,十分猙獰的傷口,禁不住倒退了一步。
青池的目光從景延年身上。猛的挪到了她臉上。
那陰森森的目光,叫蕭玉琢心頭一涼。
“郡主……”青池聲音嘶啞,幾乎不辨男女。
“你問?還是我替你問?”景延年握住蕭玉琢的手。
他手掌溫暖乾燥,被他握住手,她才發覺自己渾身幾乎都是冷的。
“我自問待你不薄,你收誰指使,要一再害我?”蕭玉琢定了定心神,親自問出口。
在害她的人麵前,她怎麼能怯場,怎麼能氣弱呢?
青池看了她半晌,垂下頭去,“郡主跋扈善妒,容不下人。我早已仰慕郎君……可郡主連個通房丫鬟都容忍不下……我們這些伺候主子的丫鬟,能嫁得什麼好人家?最最好便是伺候郎君,生下一兒半女……”
蕭玉琢微微皺眉。
青池停頓了片刻,才繼續開口,“也是郡主命不好,若是沒有改天換日。蕭家仍舊是以前那個蕭家,隻怕也沒有人敢惦記郡主的位置!隻可惜……郎君這般良配,惦記的人又怎會隻有郡主?”
“囉嗦。”景延年不悅冷哼了一聲。
刑官猛的甩下一鞭子來。
青池慘叫一聲,淒厲的聲音回蕩在刑房之中,叫蕭玉琢的麵色不禁都白了幾分。
“是舅夫人——舅夫人找到我,說隻要我幫她,幫宮裡的一位主子做事兒,將來就讓我做郎君的妾。”青池顫聲說道。
“宮裡的主子?”蕭玉琢愣怔的看向景延年,“連聖上的女人都惦記你?”
景延年臉麵一黑,俊臉上滿是寒氣。
“是一位公主。”青池疼的翻了個白眼。
“哪位公主?”蕭玉琢連忙追問。
青池卻搖頭不知,“我從沒見過,舅夫人也隱瞞不說。”
蕭玉琢遲緩的點了點頭,“一位公主啊……”
青池吃力的抬頭,似乎想看看蕭玉琢此時又驚又怒的表情,卻什麼都沒在她臉上看到。
她精巧的五官映著刑房裡的火光,似乎平靜的叫人不解,唯有那一雙碎芒瀅瀅的眼睛格外清亮,“那還真是……我命不好。”
蕭玉琢輕喃了一聲,轉身向刑房外走去,甚至沒有等景延年。
出了刑獄,陽光落在她身上。
她不由揚起臉,深深的吐出一口濁氣,“終於走出沉悶,得見陽光了。”
“這話,怎麼像彆有所指呢?”景延年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蕭玉琢回頭深深看了他一眼,“郎君若是不忙,不若送我回府吧?”
景延年眯眼看她,“你想和我說什麼?”
蕭玉琢輕輕一笑,“我命不好,自然要想辦法把命變得好一些。”
燦爛的陽光之下,四目相接,他深邃銳利的眼眸似乎將她洞穿。
蕭玉琢不避不閃,任由他打量。
他忽而冷笑一聲,“好。”
他拽起蕭玉琢的手,幾乎是將她扔上馬車的,力氣之大。全然沒有了來時的溫柔。
蕭玉琢坐在馬車上,垂眸思量回府後如何開口。全然沒有注意,景延年越發黑沉的臉色。
來到正房,蕭玉琢還沒開口,景延年便揮手屏退了一眾丫鬟。
梅香倒還體貼的將門關上。
舒適寬闊的正房之中,兩人相對而坐,氣氛便的十分微妙。
蕭玉琢舔了舔嘴唇,笑著開口,“當初我仗著蕭家在朝中的權勢,仗著我娘親是長公主,鬨著要先皇下旨賜婚,硬是逼得你不得不娶我……是我唐突了你。”
她心裡繃不住的笑,溢出在嘴角,隻好微微彎身低頭,好似賠禮道歉般,遮掩住臉上的欣喜。
“如今既然有公主對郎君如此上心,蕭家又不複昔日風光,我如何能再擋郎君的福氣?”蕭玉琢搖頭歎息。“隻願不是好的開始,卻能好好結束。郎君一紙放妻書給我,也好另娶公主。”
真正的壽昌郡主已經為了他吊死了,她才不要再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樹上!
不是說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多得是麼?她何必守著個不愛自己的男人,擔驚受怕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人給害死了?
“不能與郎君相濡以沫,隻盼著不要彼此生恨。以前得罪過郎君的地方,望郎君念在我及時為公主騰地方的份上,都既往不咎了吧?”蕭玉琢拿著帕子,假惺惺的沾了沾眼角。
景延年一直沒有說話。
她抬頭看他一眼,清了清嗓子,“雖還不知是哪位公主,但先恭喜郎君就要作駙馬了……”
一室安靜。
蕭玉琢抬眼看著景延年半晌,他穩穩當當的坐著,身形如鐘,不動不說。
蕭玉琢微微皺眉,這是什麼意思?
“郎君意下如何?”她試探問道。
景延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陳墨暈染的眼眸太過深沉,叫人看不透他的情緒。
他俊臉淡然,似乎並沒有生氣呀?
“郎君若是懶得動筆,不如由我代勞?郎君隻用落下名諱就好。”蕭玉琢心急。
景延年哼笑一聲,“蕭氏,你想和離?”
口氣不對啊?蕭玉琢心中警鈴大作。
她細細打量他神色,小心翼翼道“郎君若覺得有損顏麵,那……那休妻也成。”
“蕭氏,”景延年忽而傾身靠近她,雙眼緊緊盯著她的眼眸,欲要噴薄而出的怒氣翻滾在他墨色的眸子之中,“你記性不好啊?”
蕭玉琢皺眉,“我記性很好。”
“不準再提休妻的話,我才說過沒多久,你倒忘得乾乾淨淨了?”景延年冷笑。
他牙齒潔白整齊,這麼齜牙一笑,隻讓人覺得眼前寒光閃爍。
蕭玉琢向後退坐了些,那日王氏小產,在園子裡他確實說過,可……可如今看上他的人是公主啊!公主怎麼說也比她這個過了氣的郡主尊貴的多呀?
“你還說什麼?”景延年一麵說,一麵起身靠近她,“恭喜我成為駙馬?”
蕭玉琢乾笑著點頭,“是,是啊……”
他抬手擒住她的肩膀,他手指修長有力,宛如鷹爪,抓得她肩膀生疼,“唔,你弄疼我了……”
“你看我像是要尚公主的男人麼?”景延年一把將她從坐榻上拽了起來。
他順勢將她扛在肩頭,大步朝內室走去。
蕭玉琢屁股朝天,腦袋朝下,額頭磕在他堅實如鐵的脊背上,登時頭暈眼花,“你放我下來!”
砰——
她被扔在了寬大的床榻上,柔軟的被褥都被她砸的深陷下去。
他傾身壓下。
蕭玉琢大驚,“修遠,修遠彆動怒……”
“嗬,”景延年冷笑一聲,“你都叫自家夫君去尚公主了,還叫我彆動怒?”
尚公主這說法,在他口中,怎麼聽怎麼有點兒小白臉兒的意思。
蕭玉琢懊惱,她就不該提駙馬這茬的,景延年這種剛愎自用的男人,她當麵這麼說,不跟打他臉,諷刺他靠女人吃飯一樣麼?
“我說錯了,你且饒……啊!”蕭玉琢尖叫一聲。
她身上一涼,景延年已經伸手撕開了她繁複漂亮的羅裙。
“景延年,你給我……唔……”
他低頭含住她的唇。
蕭玉琢拚命的掙紮,都說到和離,說到休妻了!現在——這算什麼事兒?
“放開我……”她從牙縫裡擠出含混不清的字來。
奈何她那點兒力氣,在景延年麵前根本不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