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夕落!
喬夕帶的是溫時安送她的小提琴,昨晚她沒有打開,現下打開琴盒,掀開上麵一層薄薄的軟布,那把她再熟悉不過的小提琴便出現在喬夕眼前。
琴麵光澤透亮,看得出溫時安把它保養得很好,喬夕一手握住琴頸,一手拿出琴弓,輕呼一口氣,走到排練室空曠的正中央,喬夕這才發現支架上早已放上一份琴譜。
翻開琴譜,僅看一眼,喬夕就辨認出這是溫時安在音樂會上的獨奏曲一一帕格尼尼的《24首隨想曲》的最後一首。
上次的演出溫時安已經將它詮釋得完美無缺,如今讓她來演奏,無異於是關公麵前耍大刀,喬夕不認為溫時安真的有意看她笑話,但保不準是他故意使用的激將法。
喬夕翻著琴譜,自嘲地說道“師兄,你太高看我了”
丹尼爾好奇地看向溫時安,他知道那份琴譜是什麼曲目,這首曲子即使對於專業的小提琴演奏家而言都是一種挑戰,它不光要求演奏者具備爐火純青的演奏技巧,更要求演奏者具有足夠充沛的情感表達,前者可以通過不斷的練習來突破,但要想完全表達出這首曲子的靈魂,對樂曲的理解和共鳴就是必不可少的重要因素。
溫時安是他見過的小提琴演奏家中,最會表達樂曲深層情感的一個,他不認為還有誰能超越他。
“夕夕,這是你最喜歡的音樂家,你可以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再扭捏就是真矯情了,喬夕拿起小提琴架在左肩上,簡單地試音後,喬夕抬起右手,當琴弓與琴弦劃過的同時,明亮的音色從喬夕手中緩緩流出,她哪怕不看琴譜,都能熟練的拉出這首曲子。
但……僅僅隻是熟練而已。
丹尼爾眼角微挑,看向身旁眉頭微皺的溫時安,再看向舞台中央認真演奏的女孩,是他的期望太高了。
聽得出,女孩有紮實的基本功,如果隻是在學校的發表會上演出,也還算得上是不錯,但對於一名小提琴演奏家而言,還遠遠不夠。
溫時安拍手喊停“夕夕,好了,先停下。”
喬夕垂下手腕,眼底閃過一絲狼狽,不用其他人多說,兩人的表情已經表達了一切。
溫時安沉默片刻,忽然轉身離開,隻留給兩人一個決然的背影,喬夕握著琴弓的右手頓時一緊,麵色難堪,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溫時安的舉動同樣讓丹尼爾一怔,哪怕女孩的表現不達預期,他也不該是這種反應,太傷人了。
英國人天生的紳士基因讓丹尼爾心生不忍,躊躇片刻,還是安慰道“那個……小師妹,你彆難過,時安估計是身體不舒服。”
這話假得他自己都不信,看來光有紳士的基因,沒有豐富的語言表達,同樣無濟於事。
回應他的是喬夕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夕夕,再來一遍”
喬夕像個剛會行走的機器人,僵硬著緩緩看向門外,溫時安手裡拿著小提琴,連琴盒都沒來得及裝,便氣喘籲籲地朝喬夕走來,低聲重複道“再來一次,我和你一起。”
看著去而複返的溫時安,喬夕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這是在乾嘛?
丹尼爾幾乎沒見過溫時安失態的樣子,他總是氣定神閒,無論發生什麼都鎮定自若,何時會跑得這般上氣不接下氣。
溫時安走到喬夕身後,伸手把譜子合上,語氣溫柔地對喬夕說道“彆想著演奏,放鬆,就當我們在對話,在聊天,就像你小時候拉給我聽的那樣,我們再試一遍。”
喬夕聽著溫時安的話,忽然想起有一年,溫時安從海市回來後,莫名地情緒起伏很大,雖然大多數時候依然沉默寡言,但偶爾會像刺蝟一樣攻擊性拉滿。
喬夕那時候和他不熟,不敢輕易招惹他,但奇怪的是,每當她練琴時,溫時安就會出現在她身旁,不說話,也不看她,就坐在角落的沙發上,沉沉入睡。
在那之後,溫時安對她的態度就有了明顯好轉……
喬夕握緊的手指漸漸放鬆,眼中的陰霾也漸漸消失,低聲說道“師兄,我還以為你對我徹底失望了”
溫時安用手指輕輕點了一下喬夕的額頭,笑道“我永遠都不會對你失望”
喬夕臉上總算有了笑的模樣,說“你剛才是去拿小提琴嗎?”
溫時安說“是啊,不然怎麼陪你演奏呢,不要緊張,我相信你可以的。”
喬夕緩緩點頭
丹尼爾看著兩人並排站在一起相視而笑的畫麵,身體也不自覺地放鬆了下來。他鼓勵道“小師妹,我也相信你,再來一遍試試。”
說實話,即使有溫時安的引導,丹尼爾也不覺得女孩的演奏會有質的飛躍。
就在他這麼以為的時候,溫時安的第一部分已經演奏結束,依舊發揮穩定,緊接著來到喬夕的第二部分。
音色比之前的確有所改變,但隻能算中規中矩,當溫時安再次加入時,女孩的音色竟突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非但沒有被溫時安壓製,倒像是兩人在互相對話,音調漸弱,弱,漸強……
丹尼爾震驚地看向喬夕,女孩微闔著雙眼,身體跟著樂曲的節奏輕輕搖曳,手中拉出的每一個音都準得異乎常人,但這還不是最令他震撼的,隨著樂曲進入高潮部分,溫時安轉而拉和音,喬夕的音色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反而變得更加高昂且充滿活力。
丹尼爾用手捂住大半張臉,也難掩他的心潮翻湧,此刻,他第一次感受‘生命力’三個字對於這首曲子的含義,這就是時安說的,如低語,如歌的聲音嗎?
喬夕,這個被溫時安掛在嘴邊的小師妹,擁有超越一般演奏家的感知力,而極強的感知力讓她的琴聲既可以悠揚婉轉,也可以激情澎湃,讓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