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中聽不見更聲。
唐煜和林辰提著燈籠,一前一後地快步前行。
光影下依稀能見潔白的石子,越往前走,便越是密集,虛虛實實勾勒出一條路徑來。
走了一會兒,唐煜停住腳步,回頭看林辰:“送到這兒差不多得了,都跟了我一路了。”
他佯裝惱怒:“我不罵人就真當我不生氣啊?現在我可是一個人都不想見著啊。”
林辰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一個字都沒說出口。
他一向不太會說話,思維也不算敏捷,慣常沉默寡言,這時候當真不知該說什麼。
或者說,和一個被群體算計和逼迫、即將赴死的人,說任何話都是不合適的。
唐煜看著林辰三棍子打不出個屁的樣子,歎了口氣:“要跟就跟吧,到時候要是我還打不過老虎,就拿你墊背。”
林辰忙不迭點頭:“嗯嗯!”
唐煜:“……”
兩人沉默著繼續前行,寂靜中隻能聽到腳步踏碎竹葉的“沙沙”聲。
燈籠的光堪堪照亮腳尖前的一小塊地麵,更廣大的領域是如有實質的濃鬱黑暗。
林間的霧氣折射星星點點的橘黃色光暈,飄飛的微塵組成一張細密的紗網,不像是用來推拒黑暗,倒像是將人類束縛其間。
林辰跟在唐煜身後,在霧氣間穿行,撲麵而來的山風冰冷地刮在臉上,哪怕是靈體也難免感到寒涼。
風中似乎還夾雜著難以忽視的怪聲,“嘎吱嘎吱”的咀嚼骨頭的聲音,“呼哧呼哧”的猛獸呼吸聲,接二連三地灌入耳洞,激起恐怖的聯想。
唐煜握緊手中的佩刀,循著聲音而行。
熟悉的血腥氣搔弄鼻尖,粘稠的屬於死亡的味道簇擁在身遭,累累白骨橫陳於地麵,碧綠的鬼火輕盈地浮動,昭示前方是屬於鬼怪的禁域。
林辰看見遠處的黑暗中亮起兩汪大如燈籠的幽綠色火焰,位於兩層樓高的位置,成雙結對,和周圍的鬼火格格不入。
那是老虎的眼睛,冷漠,凶狠,目空一切。
身軀龐大的老虎從竹林深處踏著霧氣走來,坑坑窪窪的表皮浮起一層幽綠色的微光,似鬼,似妖,似動物,眼神中的傲然和戲謔卻像極了人。
它一步步踏著竹葉、白石子和骷髏,走到玩家們近旁,垂頭俯視站在最前頭的唐煜。
“吼——”
它張開血盆大口,衝敢於挑釁它權威的人類怒吼。
“希望詭異遊戲沒有動物保護法。”唐煜嘟囔一句,揚起手中的佩刀。
虎妖也不知聽沒聽懂他的調侃,發出又一聲怒吼,尖利的虎爪高高抬起,向唐煜重重拍下。
預想中的血肉飛濺場麵並未出現,虎爪穿過唐煜就好像穿透一團空氣,不受任何阻擋地撲了個空。
唐煜就好端端地站在那兒,無法被觸及,無法被傷害。
虎妖終於意識到了什麼,驚疑不定地打量眼前的青年,眸中漸漸織起恐懼。
唐煜笑了,將佩刀往老虎脖頸處一挑:“現在知道你爺爺我是什麼了吧?之前不是很狂嗎?”
老虎匆忙後退,但已經來不及了。唐煜刀勢一轉插入泥土,雙臂借力撐起身軀,翻身躍上老虎的後背。
老虎預感到他要乾什麼了,連忙矮身欲要翻滾。唐煜卻先一步抬手,拍向它的肩胛骨。
“砰!”
附著在身軀上的煙氣潰然四散,生前的百獸之王、死後的恐怖妖鬼轟然倒下,眼眶中的兩汪綠火在撲閃兩下後熄滅,隻留下掀起的揚塵和灰燼的餘煙久久不散。
【主線任務已完成,請跟隨引路青燈的指引離開副本】
【剩餘引路青燈數量:5】
【注意:每盞引路青燈隻能打開一個出口,指引一人通過】
林辰站在一邊,愣愣地看著手中的燈籠褪去表麵的金黃,從邊緣開始明滅青綠的色澤。
虎妖的屍體在幾息間頹敗下來,隨著一陣風過,散去表麵的血肉和塵埃。
眼前隻剩下一具兩人高的稻草人,被紮成老虎的形狀,從上到下多處磨損,看著頗有年歲。
環顧四周,地麵上哪還有白骨和殘屍?
分明是白色的紙錢和半截的紙人,在泥濘間鋪了一片又一片!
……
楊花鎮中央,衝天的大火中,宅院的門牆像是燒焦的紙張般蜷曲,分明該是木頭,卻硬生生被燒出了紙紮的質感。
完全顯出稻草人本相的鎮民們一個接一個地跳進火堆,觱發的崩裂聲零零碎碎地響著,滾滾的黑煙繞著焰火盤旋,不知是草木的灰燼,還是魑魅魍魎的凝結。
黑色的煙氣中,一道穿青色官服的身影兀然佇立,正是孟方。
他沒有形體,哪怕自業火中走過,也不曾被損傷一分一毫。
他的衣擺和須發無風自動,右手指向齊斯,方正的臉上金剛怒目:“何方宵小,敢毀我楊花鎮基業?”
齊斯在火光中自感無趣地站了許久,直到此刻,聽到孟方的話語,他才終於真心實意地笑出了聲:“基業?你有什麼基業?騙騙彆人得了,彆把自己也騙了。”
潑完酒精的仇心拎著空酒壇折回齊斯旁邊,剛好聽到他那句耳熟無比的話,一個時辰前剛說來調侃他的,這會兒原封不動丟給npc了。
哦豁,現學現用了屬於是。
孟方身姿挺拔,負手而立,隔著煙塵注視齊斯的眼睛,冷冷道:“我寒窗苦讀,存經世濟民之誌,惟願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蒙聖人不棄,委以重任,本欲肅清朝綱,不料蠻夷侵我中原,欺我兒郎。大廈將傾,不得已臨危受命。”
不絕如縷的黑煙凝成扭曲的人臉,在火光中堆疊著相互擁擠和湧動,金黃色的火焰在某幾個角度回歸青綠的色澤,將深紫色的天空映得妖媚而詭譎。
孟方站在夜空之下,鬼群之前,巋然不動,聲音朗朗:“生前,我收整殘兵,據守楊花鎮,與城池百姓共存亡;死後,我為枉死者重建楊花鎮,安撫其魂魄。
“毀譽從來不可聽,是非終久自分明。我焚膏繼晷、夙興夜寐,自問無愧於心。”
齊斯耐心地聽完慷慨激昂的陳詞,歪了歪頭:“那麻煩你解釋一下竹林中那隻虎妖是什麼情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