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唁禮結束。
火化也結束。
淩夏潯終於得到一個和淩司如獨處的機會。
他背靠在她的墓碑上,他的前方是一片花圃,圃裡種著不知名的小花,都是尋著她蘇林彆墅裡有的花花草草照種的。淩夏潯對這些花草樹木沒興趣,所以一樣也不認識。
連下了幾日的雨,今天早晨突然出了晴,還是萬裡無雲的好天氣,那明媚耀眼的日光和淩司如歿的那天一樣好。橙黃帶刺的邊緣,暖黃黃的圓心,是顆挺漂亮的太陽,所以晃得人不敢直視。
淩夏潯抬著腦袋,後腦勺在她墓碑上左右蹭。他眼睛倒是閉著。青草味的風和複雜的花香撓得他鼻子裡癢癢的,他才微微睜開一點眼睛。
照在他臉上的陽光烈烈的。
秋風也直吹,猛乎得很。
他隨手一摸墓邊的花草,拿在眼前看,還能看見手上有幾顆完整的露珠子。
最上頭的草麵上露珠已經消散了。底下沒長開的小嫩葉子卻還在因為撐不住露珠的重量在左右轉呢,一邊給更矮小的下點重量,或者於心不忍得就往一邊地裡的泥土吐點。
大事終於落幕。
他前幾日的心情格外重。
今天就這麼靠在這裡好像什麼都不那麼重要,這裡就隻有他和她和她,偌大的一個莊園裡,周圍都是靜悄悄的,她們很久沒有這麼安靜又和諧的坐在一起。
“小如,我把你安葬在阿姨的身邊,你應該會很滿意的吧?”
他笑。
因為他能想象到淩司如對他滿意點頭的樣子。雖然上一次是很多年前,但也不妨礙他記得。
“你放心,陸相挽,我已經就救回來了。”
雖說起的是陸相挽。
但想起的是陸相挽鎖骨下的一大片紅血,隻有一秒,他轉而腦子裡就全部是淩司如那天躺在地上的屍體,那天,他看她第一眼就看見她周身都是血淋淋的,抱她第一下就覺得她渾身軟得一塌糊塗,手感上似乎已經是沒有骨頭支架似的一具軟皮,他不敢再動她,他怕她骨頭碎了會疼,怕自己輕輕一抱就會皮骨分離。
他手足無措。
那種可怕。
比陸相挽的血要可怕的多。
可怕到哪怕他知道她已經歿了,還是本能得想要起死回生。
他沒法麵對所以慌亂得不知道怎麼處理,腦子裡一邊使勁排除她死了的回音,一邊思維停滯宕機,隻會本能機械得找醫生求救,事後清醒的時候,好像又什麼都不記得。
他不記得自己武力威脅。
也不記得是怎麼來的醫院。
隻記住了樓下那一灘血。
和自己的嚎啕大哭。
那天在醫院,他見著陸相挽的流了一地的血,腦子裡突然又想起淩司如血淋淋的樣子。
紅色和哀嚎聲瞬間充斥他的眼睛和耳朵,一幕幕閃過或者疊加。
他一時站不穩,晃神,重影,心臟突突跳,想吐。
他才知道自己對血已經有陰影。
他還在回想,他陷在過去裡醒不過來。
秋風吹醒了他。
胡咧咧的風就像是巴掌似的打在他眼睛裡,他躲避得閉上眼睛緊緊合著,再睜開就是幾滴清淚和被風吹紅的眼眶,瑟瑟得疼。
他轉過頭看看淩司如墓碑上的名字。名字還在。
他再轉過來,就是微微一笑。
笑自己和淩司如的名字靠在一起。
他笑容很溫煦,像溫水似的,不比陽光熱烈動容,隻是平和安靜。
他還記得自己剛剛說了什麼,所以接著話茬說下去。
“前天在樓頂,她站在我跟前被薄時漠開了一槍,正中動脈血管,我還以為是你等不到我把她帶到你麵前,自己先急著找她陪陪你,所以我猜她應該要死了,但沒想到她又活過來了。”
“她就像路邊的野草,明明卑微低賤的很,卻又總是春風吹又生。”
他隨便拔起來一棵矮草。手隨意捋著上麵的葉子,菖蒲是淩司如彆墅裡最普見的草,所以淩夏潯移栽到她的墓地裡。他一點點擇去垂下來的細長綠葉,最後隻留下了根。
他打量那根。
所謂野火燒不儘。
春風吹又生。
“光是據我所知,她就在薄時漠手上去了鬼門關三回,第一回開槍沒子彈,第二回跳崖掛樹上,昨天這回慘了點,子彈打在主動脈上,還離心臟近,就是自身凝血功能還不錯救了她一命。”
“她倒是比你的命要硬。”
他伸手撩開草叢,食指和中指輕輕刨開泥土,把掌心裡握的根像是種種子似的又給埋進泥土裡去,用食指和中指掃落埋好之後輕輕拍拍手,泥土多還是泥濘,便也不怎麼能拍打去,他隨意甩弄之後,手腕自然搭在曲起的膝蓋上,不再搭理。
他看向遠方,眼裡慢慢惺忪,帶點泥濘的濕潤渾濁。
“她死了,沒死,對我都沒差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