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了。”約克說。
多爾頓打心底裡害怕他下一句就是“結束了”。這樣我們也完了,沒有同等級的對手,不死者領主便會騰出手來收拾掉環階的神秘生物。他有什麼道理放我們一命?多爾頓想不出來。他真希望自己能替對方找個借口。
“魯賓閣下在後退。”約克像個木頭錄影機一樣忠實的播報,“好多亡靈圍上去……呃,準確來說是人偶,他在用線控製這些人,把他們當成阻礙來使。真惡心,怎麼還有半個人偶?”
“半個?”
“他一定死了,但下半身被縫在一頭牛身上。你知道牛獸人的模樣嗎?”
“我敢說這是兩種東西。”多爾頓不禁提高聲調。“彆看人偶了!我們的兩位主角在乾嘛?”
“隻有一位。青之使的人偶在逃跑,那亡靈騎士忙著去追。”
“你不是說人偶在阻攔?算了,換我來看。”暗夜精靈把這家夥扯下來,自己探頭去瞧。岩壁陰影一直蔓延到石橋另一端,乾涸的小溪沉入黑暗之中,阻擋戰場上的目光。
他鑽到小溪的另一端,以免觸及到戰鬥餘波。隻是空境的戰鬥超出多爾頓的想象,他找了半天,才瞧見視野儘頭的目標。“他們在犁地嗎?”
“你也看見了,到處都是坑。”西塔立即跟進他的抱怨,“這些混蛋從不愛護公物,找人更是艱難。”
“不全是他們,亡靈也有份。”
“你指將地麵壓平,然後整個翻起來丟上屋頂的行為?不,亡靈可沒想過這麼乾。”
“那黑騎士可也是亡靈。”多爾頓本不想和他抬杠,但西塔此人你該明白,隻要他張嘴,是絕不會讓你能夠沉默以對的。“他們往西邊去了。”
約克不再玩笑。“防線在那邊。”他說。
“青之使本人大概也在。”多爾頓實話實說,“恐怕他們會比我們先到。”
“你有通知高塔的手段嗎?”
“何需我通知?青之使自己清楚。外交部無疑會撤離,把防線拉後。”
“魯賓閣下應該引開他,而不是帶著敵人回指揮部去。莫非外交部布置了陷阱?”
“傻瓜才會中招的陷阱。我猜他隻是想把人偶換成本人,剪裁師不是傀儡師,青之使閣下的魔法並不依靠人偶材質,凡人軀體隻會耽誤他的發揮。”
“那他乾嘛不一開始就用本體?”約克不明白。
“當然是為了安全。”多爾頓惱火地給自己的傻瓜同伴解釋,“你以為灰之使是首個在戰場上送命的空境嗎?他隻是其中之一。不論如何,外交部是占星師的外交部,在白之使成為統領前,駐守者和使者每年損失慘重,學徒們寧願到寂靜學派和神聖光輝議會去。畢竟,人們進入七支點是為了謀前程,不是絕地求生。”
“白之使就不這樣。尤利爾說他是巡察使者。”約克反駁。
“狄恩·魯賓是青之使,不是白之使。”
西塔做個鬼臉。“你說得對。我看他也爭不過統領。”他們綴在外交部使者和亡靈騎士身後,聽著遠方傳來如雷般的轟鳴。多爾頓覺得又有一處屋頂倒了大黴。“依你之見,為了部長之位,魯賓閣下會耍什麼陰謀伎倆?”
多爾頓回過頭來,瞥他一眼。“我不關心這些。你我都不是高塔成員,早晚要離開布魯姆諾特,也許就在今天。外交部長是誰有何差彆?”
“放我們走遠光之港。”約克理所當然地說,“假如狄恩·魯賓當差,我們大概得徒步回伊士曼去。”他完全忘記了逃兵的牢獄之災,還當自己是觀光客。
暗夜精靈帶他繞過一處緩慢蓄水的深坑。等dc區的居民回來,也許他們可以拿這個大洞打一口井。沿途約克遇到一隻垂死的女妖,這家夥不幸被一根元素長矛貫穿,又幸運地遭到了交戰雙方的無視,西塔到來後,隨手用火結果了她。
這一幕當時讓他很吃驚。“火焰能燒死幽靈?”
“特殊的火焰才行。”約克說,“這是我在閃爍之池學到的辦法,由一位女王近侍發明。他稱其為‘永恒之火’,並將創造火焰的方法記錄在冊,讓所有同族學習。”
“了不起的發明。”多爾頓讚歎,“此人的名號就是‘永恒之火’?”
“你不知道嗎?我以為你對神秘領域的情況了如指掌。”
“說實話,你們閃爍之池的西塔既能活幾百年,也會隨便重啟,我說不準你們到底是死是活。”
約克翻個白眼。“西塔不是無名者,同族的狀況我可感受不到,這些年我沒回過家。但他不是‘永恒之火’,這點我可以肯定。我們更喜歡靠顏色來區分彼此,空境取名號時也不例外。”
“很好,蠟燭人,我們一會兒就超過他們。”暗夜精靈對他說,“我找到魯賓閣下了。”
風中傳來不祥的氣味,猶如燃燒後的麥草。一大團擁擠的人群漫過坡路,撲向城中區的壁壘,忽然天空閃過一道明亮的光線,人群中綻開血花,殘肢雨點般落進後方。
堪比地下種族的殘酷戰場,多爾頓自離開故鄉後很久沒見識過了。灰燼聖殿將空境和凡人的戰爭分開來,但大陸人似乎不這麼乾,於是可怕的神秘能在頃刻之間覆蓋敵軍,清空營地,把生命的痕跡一掃而光,隻餘空曠寂靜。
地下種族的互相廝殺,最終會將血肉鋪滿每一寸月光灑落的土地,真實地展現出戰場風光。
如今他麵前就是這副光景。
青之使的本體並未等在陣線後,而是趕往了人偶的所在。當他進入戰局,雙方從追逃變作直白的戰鬥模式,展開神秘現象的劇烈碰撞。
多爾頓聽見號角聲,也能看見外交部先鋒軍的輪廓,但他們遠在戰場外,同樣隻是看客。死在餘波中的隻有亡靈和人偶,因此他聽不見慘叫,轟鳴中充斥著武器劈砍、碰撞、摩擦的響動,以及沉重紛亂的腳步聲。
他很快分不清人偶與亡靈。生命力無法再作為判據,人們混作一團,彼此交織、旋轉、融合,活人倒下複又起身,傷者悍不畏死撲向死人,這些士兵猶如沒有靈魂的血肉造物,構成一圈又一圈攪動的漩渦,在機械的節奏中有條不紊地邁向終結。這是一場死亡舞會。
約克看不到外麵。“走啊。”他催促暗夜精靈,“正好他們在頭頂打,我們穿過去就行。”
穿過漩渦。穿過舞會?多爾頓自問辦不到:“經常上戰場?”
“彆當我傻,卓爾!幾十上百人的械鬥算什麼戰爭?我可是和你們去過反角城安托羅斯。”
“那就彆說大話。我們換條路,乾脆繞道港口。青之使和亡靈騎士一時半會兒打不到指揮部,防線不瞎的話,人們該忙著撤退了。”
“你指撤到港口嗎?”
多爾頓皺眉瞧著西塔。他自覺這副表情很久沒換過了:“沒人知道外交部的打算,他們全都聽青之使的指揮。我隻是根據正常邏輯判斷。”
“港口太遠。”約克表示,“況且,你要去哪個港口?”
多爾頓沒有答案。空島霍科林雖是高塔最邊緣的屬國,但也沒有伊士曼那麼邊緣,這裡仍然有空中港口,數量不比浮雲之城布魯姆諾特少多少,還在城中區安設了通往鯨島、聖卡洛斯和總部的穿梭站,這些矩梯入口也算港口。外交部走哪條路線完全是個謎團。
“現在找人是個蠢辦法。”西塔直截了當,“不如等她來找我們。克洛伊有的是占星師,沒錯吧?”
“那我們乾什麼?在這兒等著?”
約克已經爬到他身側。西塔仰頭望著天空,夜幕閃電點亮他的橘紅色麵孔。
“恐怕不行。”西塔承認,“呆在這兒也不安全。”
多爾頓的魔力不能無限使用,神秘效果自也是有限。等暫時的安全過去,他們非得融入下方的漩渦不可。他寧願用這時間乾點彆的。
“你想乾嘛?”
“找個位置。”暗夜精靈打算確定自己的坐標,但天空太閃,腳下太暗,他的眼睛適應不來。“空境之戰攪動了空氣,雲層在彙聚,很快周圍連影子都會消失了。”
約克頓時爬起身。這無疑是切實的威脅。“怎麼辦?我能給你打光?”
好讓人偶和亡靈轉火過來?“不是在這兒。”多爾頓說,“到高地去。”
諸神保佑,空島霍科林的地勢並非一馬平川,城內雖無布魯姆諾特那般陡峭,但仍有零星的山地高峰。爬山時,他在心裡祈禱,將錘釘牢牢紮入岩石,感受手指的僵硬麻木,好在陰影裹挾他向上,擺脫下方的瘋狂引力。終於,他們攀上最靠近城牆的山頭,狂風從四方吹來,泥沙碎石打在腳邊。
這裡距離漩渦很遠,距頭頂的戰場卻又太近。多爾頓伏低身體,不安地活動著指頭。
西塔讓風透過自己的身體,反倒站得更穩。“是現在?”他大聲問。
“你知道我們要做什麼嗎?”多爾頓反問。
“飛到那頭去。”
“這是有前提……”
“月亮。”約克指著頭頂,“快看。”
多爾頓扭過頭。
一片銀色月光穿透雲隙,在空中浸染出狂風的輪廓。無窮無儘的細小顆粒如海浪激蕩,自高空衝向地麵,爆發出驚人的尖嘯轟鳴。
地麵則是河流。血與黑暗,麻木與死亡的河流。若說地下種族的戰爭是為生存,賓尼亞艾歐諸國的戰爭是為爭奪,教廷與騎士之戰是為神靈與榮耀,那此地的廝殺則毫無意義可言。多爾頓希望自己感受到悲壯,為慘烈的傷亡,為生命的逝去,但不管怎麼看,這些亡靈和人偶都是一個模樣——兩條腿走路,兩隻手撕扯,兩隻眼睛空洞地注視彼此。
事實上,他也離得太遠,隻能瞧見高聳建築中一大群蠕動、推擠、覆蓋著的深色斑點。無名者亦或是秩序的神秘者,他發覺他們都是一個模樣。
……
“看來你不是被我說服。”海倫歎息一聲,“而是你本該來這裡。”
“不對。我們本打算引他進去。”守門人回答。
海倫從不知道他們的打算。當她帶著羅瑪躲避紛爭,來到空島時,她以為自己隻需要乾斥候的活。尋常冒險者做斥候當然很危險,但命運女巫親自來此不過是大材小用。
直到她像個無知少女一樣,成為高塔引誘刺客的魚餌。雖說刺客針對的是她的祖係血脈,先知設下陷阱的目的也是為保護她的安全,然而海倫不覺得隱瞞當事人是個好主意。奧托在上,我會為某些時候的不知情作出錯誤的判斷。
如今先知又把主意打在了對手頭上。
“階梯後是什麼?”海倫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