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粥隊之中,一人突然倒斃在地,立即就有官兵命民夫上前將此人抬走丟到亂葬崗去,百姓們紛紛抱怨說這粥喝不飽。
章越見此當即上前走到粥場之中,但見免費施粥之處正有人在罵罵咧咧:“看到婦人家就給多舀些許,給咱就這麼點,連漱口都不夠。”
章越越過長長的流民隊伍,卻為官兵攔住。對方看章越這打扮,不由問道:“怎麼你也是來喝粥的麼?”
章越道:“我是秀才,要見你們管事的。”
官兵聽了放行,章越來至粥場旁,但見分粥之人給每名百姓不過半勺粥,而這粥果真是清湯寡水的,即便如此近前的流民們眼中都是如火在燒,恨不得一口將整鍋粥都吞進肚子裡去。
“何人是管事?”
一名五十幾歲的官吏站起身來問道:“你是何人?”
章越道:“我是在京中寓居秀才,今日出遊來到貴縣見此一幕,朝廷撫恤災民,自是出自天家的恩德。”
“但我如今看這裡能吃飽肚子的粥十文錢一碗,不要錢的則吃不飽肚子,你看這粥場外餓死那麼災民怎麼辦?”
官吏笑道:“這位秀才莫不是讀書讀傻了腦袋,如何施粥自有章法,我隻是儘責在此就是,外麵餓死再多人與我何乾?又不是我餓死他們的。”
章越道:“章法是章法,但章法之外不外乎於人情。”
“何況十文錢都可買得一鬥米了,這一碗粥裡可有一斤米?這裡可有章法?”
對方勃然色變道:“你這秀才,來找茬是不是?”
左右官吏皆是怒視章越,章越則道:“吾並非找茬,今日我是來教你一個辦法。你們不是怕有人冒充流民麼?那我教你,凡喝這碗實粥之人都剃掉半邊的眉毛!”
左右流民一聽章越的辦法,都是哄然叫好。
“這個辦法好!”
“真不愧是秀才公!”
“真的閒漢倒也不會因一碗粥而剃去眉毛。”
這官吏一聽章越這辦法,心底也承認是好辦法,但他口中卻道了一個‘這’。
“如何?”
官吏正欲說話之間,正好聽得外頭道:“本縣縣令駕到!”
這名官吏一聽忙撇開章越慌忙出迎。
章越看去但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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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四十多歲的穿著青色官袍的官員在衙役的眾星捧月之下走了過來,這等氣勢真不愧是百裡候。
所謂百裡候,就是方圓百裡之內他一言九鼎。
當然對方在一縣之內是很威風,但章越看他身上的青袍便知對方八成是雜出身。
因為宋朝八九品官員都是青袍,縣令無論是大縣小縣官位都正好在八九品之間,不過若是進士出身,皇帝會賜你一身綠羅袍。
這時候鄭俠走到章越的身旁道:“這人便是本地的藍縣令,不是好相與的人,之前我至縣裡言荒政不足之事,結果差點吃了一頓板子,這還是他看在我馬上要省試的麵上。”
章越一聽看向鄭俠心道,你還真是狗啊,原來早知道是這個情況也不與我說。
“張兄咱們還是走吧!”鄭俠提醒道。
鄭俠方才確實是有意激一激章越,看看此人有無膽氣俠氣,值不值得相交。
宋朝讀書人地位高,一名官吏或許顧忌你的身份,但如今縣令來了,對方卻不會拿你當一回事。
但這藍縣令到達粥場後左右旁顧,然後在跟著他的一群官吏鄉紳麵前言道:“本朝荒政遠勝過前朝,曆朝曆代之官家都是愛民如子,心懷天下蒼生。”
“本官如今在天子腳下為一任父母官,自也是謹遵聖意。不會因為他們是流民,本官就吝嗇本縣常平倉裡那些米糧。”
眾官吏鄉紳們皆道:“相公為官家分憂,真可謂一等一的能吏。”
相公是高官尊稱,但在一縣之地,地方百姓常用此稱呼來拍縣令的馬屁。
當即藍縣令走至粥場邊,一旁鄭俠扯了扯章越的袖子,示意他立即走,哪知章越卻一動不動地站著。
鄭俠不由納罕,對方莫非是個傻子。他本要自己先走,但又覺得丟下章越不好意思,故而陪在他一旁。
“這二人是什麼人?不是流民怎在此地?”藍縣令皺起眉頭詢問官吏。
官吏在對方耳邊耳語了幾句話。
藍縣令聞言露出恍然之表情,負手走到章越與鄭俠麵前。
“又是你?本官上一次饒了你,這一次怎麼還帶了人來鬨事?莫非是要砸了本官這粥場不成?”
藍縣令一語之下,左右流民見了不少瑟瑟發抖。
鄭俠正要說話,章越則先道了一句:“相公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藍縣令在縣中幾時被人如此搶白過,見對方見自己一個堂堂縣令居然不拜,這副不卑不亢的樣子,似有些來頭。
“你是何人?”
章越道:“我隻不過路過貴縣的一個讀書人罷了,縣令施粥救民本是出自好意,也是皇上的恩德,但是縣令就在這粥場,片刻之間我看到了三個人餓死於此,被人抬了出去!”
“相公!”一旁官吏緊急之下正要解釋,卻為藍縣令一止道:“怎麼本官辦事,還要你一個乳臭未乾之輩來教?這朝廷如何施粥,自有章程,本縣辦事處處有章程可依,你在此公然言本縣不是到底何意?”
章越道:“荒政之章程出自提舉常平司,相公依據常平司的章程來辦自是一點不錯,但理政既要循章程,也要體人情。”
“一碗實粥十文錢一碗頗貴了些?當然這十文錢也有他的道理,不過若是怕流民冒領,以剃掉一名流民的眉毛……”
“荒謬!”縣令大怒道:“你以為你的辦法本縣想不到嗎?但你也是讀書人,豈不聞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平白無故剃去人的眉毛,也是汝輩讀書人乾得事嗎?”
章越道:“如此也好過於一個人活生生餓死……”
“一派胡言!”
藍縣令道:“本縣今日怎見了你這個毫不知事得措大,本縣一番愛民如子的善政,若經你這麼一番不分青紅皂白的胡說,豈不成了惡政!”
“來人!”
藍縣令呼喝一聲,左右衙役上前。
但見藍縣令手指著章越道:“將此人給我銬下,在此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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