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把我媽給弄丟了是怎麼回事?”沈天韻雙手叉腰,怒氣衝衝地問道。
“她跑路了。”肖堯簡單給女兒講了今天所發生的事情。
他講到沈婕逃婚離家出走來投奔自己,又講到自己和她吵架把她給氣跑了,隻是沒有提鬱璐穎來過。
“我真想給你腦袋來一棍子!”沈天韻低吼道:“到底是吵了什麼能把我媽給氣跑?她可是為了你離家出走耶!你還是人嗎?”
“我不是人!”肖堯也急了:“現在問吵什麼有意義嗎?關鍵是上哪找去?”
“我怎麼會知道?”
“你冷靜點,好好想一想!”
二人討論了一番,實在不知道一個身無分文,沒帶手機的小女孩子能去哪裡。
“媽媽喜歡喝咖啡,你要不去附近的咖啡館找找看?”最後,沈天韻這樣支招道。
“行吧。”肖堯開始穿鞋子:“不過她要是回來了,家裡沒人可怎麼辦啊?”
“你是不是傻啊?”沈天韻差點被氣暈:“我在家呢!”
“你又出不去臥室。”
最後,肖堯決定把皂片間的門,以及皂片間通往臥室隔間的門都虛掩著,反正想來也沒什麼東西好偷的。
夜幕降臨,萬家燈火。
肖堯推著自行車出了門,卻發現後胎不知什麼時候破了,推去補胎的地方,那老頭卻已經早早下班了。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肖堯心裡湧起一股邪火,一把將自行車摔在修車鋪的門口,然後去了附近那家馬迭爾咖啡館——不久之前,自己還在這裡和鬱璐穎的母親談判。
轉了一大圈,沒看到沈婕的身影,他便出了門,一路找路人打聽,又找了兩三家附近街區的咖啡館,均一無所獲。
還有哪裡有咖啡館?對於一個看一眼咖啡館的招牌都舍不得的人,這是個難題。
他打電話給鬱璐穎,又獲得了兩家稍遠的咖啡館情報,卻依舊找不見人。
沈婕的手機現在被沈天韻拿著,肖堯通過電話與沈天韻保持聯絡。
“都找過了,沒有,”肖堯說:“我現在在麥當當,這是第三家了,肯基基我也去過,都沒見著人。”
“對,我還跑了錢櫃,還有水木年滑溜冰場——”
“不是,錢櫃是一家ktv。”
放下電話,肖堯再次不死心地掃視著這家麥當當裡的人。麥當當是24小時營業的,好幾個胡子拉碴的無家可歸者已經鎖定了今晚的位置,這其中甚至還有一個看起來挺年輕的女性。
可惜,那並不是沈婕。
肖堯的心揪了起來。
他眼望著那些蜷腿坐的人們——他們有的趴在桌上睡覺,有一個大叔手裡翻著尼龍袋,似乎在檢查今日撿來的瓶子,一位老人顫巍巍地吃著掰成兩半的白麵饅頭,那饅頭是實心的,裡麵有些發綠的東西也不像是榨菜。
肖堯一直覺得自己挺不幸的——被父母拋棄,被班上孤立,被老師找麻煩,沒有零用錢,上不了網,小說總被退稿,朋友少,找不到女友,諸如此類,等等等等。
此時此刻他才意識到,起碼自己有一個溫暖或者涼爽——視季節需要而定——的窩,沒有風,關上燈便是黑暗,可以讓他伸直了腿安心睡覺。每一天,每一頓,都可以有肉吃——
幸甚至哉,歌以詠誌。
一隻野貓悄無聲息地溜了進來,又很快被店員發現,掃地出門了。
如果是自己的話,或許還能做兩天流浪貓,可是沈婕,她是一隻連貓糧都分早中晚款的大布偶貓。養尊處優的她怎麼能忍受風餐露宿?
肖堯覺得自己的心疼了起來。
九點多鐘的時候,他接到了鬱璐穎打來的電話。
“我剛才去這附近的小旅店找過了,沒什麼進展。”鬱璐穎說。
“每一家都找過了嗎?連鎖酒店呢?”
“小旅店那麼多,哪可能都找的過來。”鬱璐穎的語氣有些疲憊:“連鎖酒店就更不可能了,她身份證還在你桌上,而且大酒店對客人的信息保密工作也做得更好。”
“我知道了,”肖堯虛弱地抹了抹自己的眼角:“辛苦你了,謝謝你還願意幫我。”
“我沒有在幫你,我隻是在關心救過我命的姐姐而已。”鬱璐穎頓了頓:“而且說到底,這件事我也有責任吧?”
“哎,隨便了,總之謝了。”
“肖堯。”鬱璐穎叫了一聲。
“嗯。”
“我得回去了,九點了,不然我媽又要抓狂了。”
“好。”
“你也早點回去吧,魔都很大。”鬱璐穎勸道:“她是個成年——呃,她不是個小孩子了,有能力照顧好自己。”
“大概要麼。”肖堯說。
“如果她不想被你找到,那你就找不到。等她氣消了,自然就會回來了。”
“可她沒帶錢怎麼辦啊。”
“所以她一定走不遠,她會回來找你的,”鬱璐穎耐著性子道:“你不如回家等她。說不定人家站在門口等你開門等半天了。”
肖堯心說,才怪。
隨便應付了幾句,他掛斷電話,信步走出這家麥當當。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天空又飄起了雨,不是很大。
肖堯沒有理會,悶頭在大街上走著。
這城市已攤開她孤獨的地圖,我怎麼能找到你等我的地方,我像每個戀愛的孩子一樣,在大街上琴弦在寂寞成長。
凍人的風,冷冷的雨,東大名路兩旁的樹葉落在人行道上。
魔都的晝夜溫差大,沈婕不可能不知道。
在姚老師的殿堂水牢裡,自己和沈婕就差點被活活凍死。
她到底在哪裡?她會不會冷?
sanctaariasanctaaria,讓這個迷途的羔羊回家吧。
雨越下越大,鬱璐穎發信息過來抱怨,肖堯這才花十塊錢買了一把透明塑料傘,又站在打烊的店鋪屋簷
正當他抖著頭發上麵的水時,手機又振動了起來。那個熟悉的來電顯示,一看就知道是沈婕的。
肖堯有些激動,接電話的時候手指抖了兩下,第三下才按到。當他把電話接起來,聽到的又是沈天韻的聲音時……雖然有所心理準備,但還是感到一陣失落。
也罷,也罷,肖堯對自己說。
女兒還在,這就說明,自己和沈婕的關係暫時還沒有出現不可逆的糟糕轉折,也就是說,本質上,事情其實沒有自己擔心的那麼糟糕。
不管眼下的處境有多麼困窘,隻要能看見女兒,聽到她的聲音,就是看到了未來,聽到了希望,也就能平靜地麵對這一切。
“你說她的朋友?我一早就給周曉瑩打了電話,可她也什麼都不知道,隻是臭罵了我一頓而已。”
“你說你和你媽聯係過了是什麼意思?哦,未來的那個沈婕啊?”
“她讓我去網吧找?為什麼啊,她又不是我?”
“……我知道了,那我就去找找看吧。”
“不是,到底是哪家網吧啊?”
等到肖堯跑完了包括“燦華”在內的四五家網吧以後,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
他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以及疲憊不堪的靈魂,沿著濕漉漉的大馬路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雨已經停了,他把手裡的塑料傘收起來,當成拐杖,在地上一戳一戳,一戳一戳的。
路過一個橋洞的時候,他看著那三五個把自己包裹在毯子裡的流浪漢,停住了腳步。
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肖堯還是一具一具查驗那些身體。
他在裡麵沒有找到沈婕,剛要離開,抬頭卻看到了堆放在橋洞邊上的雜物堆。
那堆雜物裡,有一麵滿是裂縫的大穿衣鏡。
肖堯瞥了一眼,剛要走開,又瞥了一眼。
那裡麵,隻看得到自己身後睡著的流浪漢,看不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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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堯認為,自己這是陷入了純粹的思維盲區。
他早就該想到,作為同樣擁有穿鏡異能的人類,沈婕很有可能躲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吧?
稍微思考了一番,他紮進了那麵鏡子。
然後,第一反應是,好綠啊……
他警惕地觀察著周圍——這是一個被翠綠色濾鏡所遮罩的世界。
依然是橋洞…橋洞兩邊的防風門?
流浪漢們聚在火堆邊烤火,身邊的餐布上擺著肥美的火雞和乳豬,把肖堯看得都有點餓。
忽然,他意識到,所有人都在看著他。
那些流浪漢,麵色陰沉,直勾勾地,看著他。
肖堯心頭一驚,盾牌和長劍已經出現在手中了。
嗯,對“精神堡壘”的掌握度似乎更……“收發自如”了?
所幸,那些流浪漢隻是看著他,並沒有發起攻擊。
肖堯慢慢後退,然後用長劍的尖端挑開了防風門,走出了橋洞。
他看到街道兩旁的人行道上滿是行人,快車道上有川流不息的車流。
彆說現在是午夜12點,就算是中午12點,肖堯也沒見過東大名路上有這麼大的人流。
他一邊慢慢走著,一邊觀察著這個龐大的殿堂。
隨著他的行走,身上的破舊鎧甲發出刺耳的金屬碰撞聲,這卻是肖堯此刻的安全感來源。
每一個人都行色匆匆,彎腰駝背,臉上帶著麻木和悲哀的神情,眼神空洞。
有的人腋下夾著公文包,有些人則背著厚實的雙肩包,那些包都鼓鼓囊囊,好像塞滿了磚頭。
路過他們身邊的時候,這些人也會看肖堯一眼,然後依然竊竊私語,行色匆匆。
肖堯聽到人群竊竊私語的聲音漸漸變大,甚至快要壓過自己的鎧甲聲,便開始認真考慮先行撤退。
畢竟,孤軍深入陌生的殿堂,實在是太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