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已經有了回應,”霍姆主祭睜開眼睛,清澈的眸子裡毫無波動:“神靈並未反對。”
大廳裡,許多人歎出一口氣,大公們則閉口不言。
“既然如此,則決鬥勢在必行,”主祭用低沉的嗓音,淡淡地道:“而我將代神見證。”
沒人再有異議了。
老國王露出滿意的神情,目光重新回到他的對手身上。
在沉默中,佩菲特大公漸漸平息了情緒,將急促的喘息緩和下來。
隨後,他看著努恩王的眼神裡,冒出奇異的色彩。
“哈哈……很好,”年輕的大公露出詭異的笑容:“你也說了,不是麼?”
“決鬥以國王之名發出……”
“我無法,也無權拒絕。”
佩菲特抬起頭,露出陰鷙的目光:“那我們還等什麼呢?”
努恩王也露出了笑容,目中光華閃耀。
但泰爾斯此時卻是心亂如麻。
我注視著你。
我警告過你。
這是什麼意思?
泰爾斯強行壓下思緒,不去想剛剛所聞的異常。
他擺擺頭,仿佛這樣就能把這些話甩出腦袋。
他的麻煩已經夠多了,得一件一件來。
泰爾斯抬起頭,怔怔地看著白刃衛隊的人親自下場,搬走大廳中央的那張厚重長桌,眾人後退散開,為決鬥留出足夠的地方。
隨著人群後退到一道火盆旁之後,泰爾斯這才發現,橢圓的英雄廳靠牆的邊緣是五六級的台階,而中央則是空地。
就像記憶碎片裡,前世的鬥獸場一樣——泰爾斯突然心中一動:難道,英靈宮裡的這個議事廳,本來就是為了決鬥而準備的麼?
“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普提萊從鼻子裡呼氣,情緒不辨地道:“您第一次到訪埃克斯特,就能旁觀一場罕見的決鬥。”
泰爾斯露出一個不怎麼好看的笑容:“國王他非得親自下場嗎?”
“帝國時代的決鬥,按照規定是可以尋求代理人的,”普提萊低聲道:“但這裡是北地,是帝國崩潰後的北地——決鬥必須親身麵對,哪怕身為國王之尊。”
“儘管對北地的決鬥習俗有所耳聞,但是,”他們身邊的史萊斯侯爵歎了一口氣:“我也是第一次見證。老天,七十歲的國王對三十歲的大公,無論結果如何,我回去之後,這都足夠做上一整年的談資了。”
“決鬥不常進行?選王會不是以決鬥作結的嗎?難道不是每一位有誌成為國王的大公,都要為決鬥做好準備?”泰爾斯繼續問道。
“選王會上的決鬥僅限於票數相同,難以抉擇的時候,而那情況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普提萊搖搖頭:“聽說三十多年前的選王會,努恩七世獲得了整整六位大公的支持,根本輪不到決鬥。”
“我聽說,黑沙領的倫巴大公,就曾經在決鬥中擊敗他的兄長,奪取了繼承權?”看著場中的兩人脫去外袍,邁爾克勳爵莊重地布置著場地,泰爾斯臉色不佳地問道。
普提萊點點頭。
“那場決鬥讓他聲名鵲起,查曼·倫巴的名聲從此傳遍全國,乃至星辰也有所耳聞,”普提萊臉色沉重:“埃克斯特已經很少有如此血腥、暴力、可怕,卻讓追隨者熱血沸騰的領主了——倫巴隨後便被交托重任,出使星辰。”
“同時也讓其他領主們對他戒懼甚深,畢竟是一個連親兄弟都能下手的可怕人物,”史萊斯侯爵撇撇嘴:“這是我走訪北地諸城得來的結論。”
“但這場決鬥也太草率了……北地人都是瘋子嗎?”泰爾斯咬咬牙:“他就沒有想過失敗的後果嗎?”
就在此時,一個冷漠的聲音傳來:
“在北地,決鬥是神聖的儀式。”
隕星者尼寇萊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旁,目不轉睛地盯著廳中對峙著的兩人:“它能證明,你究竟是隻敢躲在軍隊與護衛中,蠅營狗苟的自私小人,還是為了心中目標,甘以生命作賭的強悍豪雄?”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聳了聳肩。
大廳中央,努恩王隻剩下一身方便靈活的緊袖戰袍,繡著雲中龍槍的紋章,他對麵的佩菲特也是如此,血蹄鐵的徽記在他的左肩露出。
“決鬥是我提出的,”努恩王緊緊盯著佩菲特:“至於武器,就由你來選擇吧。”
佩菲特深吸一口氣,停頓了幾秒鐘。
“格鬥斧。”
年輕的大公抬起頭,眼神沉靜地看著努恩王,“雙麵格鬥斧,就這一樣。”
努恩王的瞳孔微微縮緊。
大廳裡的人們爆發出一陣雜亂的噓聲。
“哈,”特盧迪達大公對奧勒修大公笑了一聲:“狡猾的小子。”
羅尼大公不屑地哼了一聲:“懦夫。”
“格鬥斧?是我所想的那樣嗎?”泰爾斯心中一動,回過頭問道。
“雙麵格鬥斧,對耐力和力量的要求極高,可以雙向劈砍,破壞力驚人,還帶著用於刺殺的尖端,在抵禦獸人的戰爭中曾經興盛一時,”尼寇萊沉靜地道:“但現在的戰場,已經很少出現這種笨重的武器了——即便是北地的刀斧手們,也更傾向於輕便的單刃戰斧。”
“聰明的選擇,”普提萊眯眼搖頭:“他這是在欺負努恩王的年紀。”
很快,武器被送上來了。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看著被衛兵扛上來的兩柄大型凶器:粗重的雙手手柄幾乎有半身長,加上兩片胸膛大小的半月形斧刃,反射著猙獰的金屬光澤,斧頭頂部還延伸出突刺所用的尖銳利刃,無不說明它的威力和可怕之處。
泰爾斯咽了口唾沫:這一柄巨斧的重量,大概比他的體重還重兩倍吧。
他想起斷龍要塞的戰場上,阿拉卡所麵對的一位對手,就是用著這樣的巨型格鬥斧——雖然最後王國之怒奪走了他的武器,還一斧子砍在了對方臉上。
佩菲特眼神一轉,瞥向對麵的努恩王,輕笑一聲。
他單臂抓住衛兵遞來的巨斧,試了試重量。
隨即,年輕的大公雙臂肌肉一顫,舉起巨斧。
佩菲特露出滿意的笑容,他轉過身,將巨斧掄了個來回,斧刃破空的聲音清晰可辨。
似乎相當輕鬆。
泰爾斯看著他自如的姿勢,連連咋舌。
“這玩意兒可夠嗆,”佩菲特把巨斧靠上肩膀,他抬起頭,目光犀利地望向同樣站在武器前的努恩王:“小心彆閃了腰啊,陛下。”
努恩王沒有理會他。
老國王隻是伸出一隻手,輕輕按在斧柄上,在幾個位置上捏了捏,隨後便深吸一口氣,雙手抓住了斧柄。
泰爾斯皺起眉頭。
他心裡所想,和佩菲特所言其實差不多。
畢竟努恩王他已經七……
他的思緒還沒有完成,下一秒,就見老國王咬緊牙齒,竟然也穩穩地舉起了巨斧。
努恩王甚至還輕輕拋起斧頭,斧刃在空中翻了個麵,連著斧柄回到他的手上。
泰爾斯看著老當益壯的努恩王,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不勞費心,當我在戰場上跟獸人乾架的時候,”努恩王也像佩菲特一樣,將巨斧扛上自己的肩膀——看來這是標準的持斧姿勢——長長吐出一口氣,眼神裡仿佛醞釀著風暴:“你父親還在你祖母的懷裡吃奶呢。”
努恩王露出猙獰的微笑:
“小屁孩。”
佩菲特的臉色陰沉下來。
“看來我們的國王風采依舊,”禿頭的萊科大公歎息道:“換了我,早就被那柄斧頭給……”
“彆高興得太早,”特盧迪達大公表情古怪地搖搖頭:“萬一我們敬愛的國王一個閃失……”
“不正是你想要的嗎?”羅尼大公毫不客氣地刺了他們一句:“該死的選王。”
特盧迪達自討沒趣地轉過頭。
奧勒修大公則理著自己的絡腮胡子,緊緊皺眉:他想起十二年前的那場黑沙領繼承決鬥。
在泰爾斯還在發愁“要是努恩王輸了”這種事情的時候,霍姆大主祭緩緩走到場地中央,吸引了整個大廳的注意。
所有人的心情都在這一刻緊張起來。
霍姆主祭站定在兩人中央,用麵紗後那對清澈的眸子分彆看了決鬥的兩人一眼。
她舉起右手,伸向努恩王。
主祭清冷的嗓音緩緩響起:
“此人以血親複仇之名,發起決鬥。”
努恩王冷冷地盯著他的對手。
大主祭又舉起左手,伸向年輕的佩菲特。
“為名譽與榮耀,此人將響應決鬥。”
佩菲特則吐出一口氣,表情凝重。
“以神聖的皓月女神之名,我將代為見證,”大主祭開始緩緩後退,姿態輕盈,每一步都伴隨著一句話:
“兵刃沐浴著月華而起舞。”
“血腥輝映出神靈的榮光。”
“勇氣燃燒著偉大的生命。”
“死亡不過是久違的歸鄉。”
努恩王和佩菲特大公的神色同時嚴肅起來,兩人都將肩上的巨斧搬下,雙持在手裡。
隻見努恩王沉下身子,擴大雙手的距離,左手越推越遠,甚至抓到了斧柄與斧刃的連接處;佩菲特大公則將斧頭斜拉向身側,斧刃擦著他的臉龐停在半空,擺出最適合揮砍的姿勢。
雙方臉色凝重地對望著彼此。
泰爾斯眯起眼睛,從他們的眼神裡讀出了人類可以擁有的一切負麵情緒。
大主祭慢慢後退到場地邊緣,深吸一口氣,向著天空舉起雙臂,仿佛在做最後的祈禱。
眾人的呼吸在那一刻屏住。
下一秒,大主祭收回雙臂,雙掌輕輕地按上雙肩,低下頭顱,幽幽地吐出最後的話:
“決鬥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