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額頭猛地撞到地磚,發出沉悶的鈍響。
但努恩王動作不停,他鬆開佩菲特已經廢掉的右臂,右手一伸,撈住了對方的左臂!
然後用同樣的姿勢,不過是左右兩邊一換,右手扣小臂,左手壓上臂,鎖死了佩菲特僅存的左臂。
努恩王深吸一口氣,繼續開始用力。
佩菲特從短暫的眩暈中回過神來。
恐慌在瞬間襲上他的心頭。
感受著右臂持續傳來的劇痛和麻木感,以及唯一完好的左臂被緊緊鎖住的觸感,年輕的大公意識到了什麼,他絕望地扭過頭。
“為什麼?”疼痛的淚水從佩菲特的臉龐上落下,他不甘心地問著自己的對手。
努恩王盯著他的雙眼,發出滿足的冷笑。
“戰場上,貫穿胸膛的傷口很致命,大多數傷者隻能把性命交給運氣,”國王如鷹隼般盯著自己的敵人,像是盯著一隻兔子:“穿透胸腔,尤其如此。”
努恩王的手臂持續用力,口中話語不停,散發著令人不寒而栗的陰冷:
“你的肺變成一個破風箱,呼吸變得比抬手還艱難……每用力吸進一口氣,甚至能感受到空氣從傷口裡進出肺部的嘶嘶聲,你會開始咳嗽,然後越咳越急,越咳越重,越咳越痛,呼吸越來越小,越來越疼,越來越難。”
“血液也會慢慢浸透你的肺,再隨著呼吸和咳嗽,從喉嚨、嘴巴、鼻子裡不斷地冒出……在劇痛和胸悶中,你會覺得胸口無比沉重,然後慢慢麻木,力氣和知覺都會離你遠去。”
“如果伴隨著肋骨的斷裂,那恭喜你,細碎的骨片會變成最可怕的拷問手……深入你的肌肉,摩擦你的組織,刺破你的血管,在疼痛與酸澀中,折磨你的精神和肉體,直到你向死亡投降,向獄河的擺渡人伸手。”
“哪怕及時堵住了傷口,止住了外部的流血也無濟於事……你的血先是越咳越多,然後越咳越少,直到死去……運氣好的,幾分鐘內就結束了,運氣不好的,甚至要哀嚎到半夜,伴隨著可怕的高燒和冷汗,在幻覺裡痛苦地離開。”
“戰場上,這樣的慘劇我見過太多了。”
佩菲特瞪大了眼睛,伴隨著痛苦的冷汗,從他的額頭上不斷滲出。
國王露出笑容,他的話鋒隨之一轉:
“但是……”
努恩王把頭靠近佩菲特的耳旁,猙獰地道:
“你知道,人的胸腔是有範圍的……並非整塊胸膛都是胸腔所在……”
“如果,被貫穿的地方沒有傷及你的胸腔,且避開了致命的動脈,比如隻是在右肩和右胸之間的肌肉處,前進後出地貫穿……完美地擦過胸腔和骨骼……”
“再用終結之力擴張傷口的肌肉,止住那些流血……”
“怎麼……可能……”佩菲特咬著牙,臉色青筋暴出,絕望地瞪著身後的努恩王。
“我說了,小屁孩,”終結之力湧上努恩王的雙臂,他滿足地大笑:“戰場上,你最好相信‘不可能’。”
終於,一道令人心寒的脆響,伴隨著佩菲特的慘叫聲,再度傳到眾人的耳朵裡。
“咯啦!”
佩菲特瘋狂地在地上扭動著,用慘嚎傾訴他此刻的痛苦與絕望。
他僅有的手臂,也被努恩王折彎。
年輕的大公,已經失去了兩隻手。
幾秒鐘後,佩菲特的掙紮和嘶吼都開始減小,渾身不斷抽搐著,發出悲涼的呻吟。
幾位大公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這意味著什麼?”特盧迪達大公竭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回答他的居然是許久不曾出聲的羅尼大公,隻聽後者清冷地道:“意味著終結。”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國王在瞬間完成了反擊。
快捷、猛烈、有效,一勞永逸的反擊。
他甚至都來不及看到國王的逆轉是怎麼開始的。
“陛下是躺在地上,然後被斧尖刺穿的,”背後的尼寇萊歎了口氣:“無論是我們還是佩菲特,隻知道陛下被刺穿了胸口,卻根本看不清背後貫通的位置……無從分辨那是否是致命傷。”
“而那正是國王計算好的。”
計算好的?
泰爾斯死死地盯著努恩王的胸膛,尤其是右邊那一塊被鮮血浸透的區域。
努恩王喘息著,一把甩落敵人已經失去功能的手臂,站起身來。
那一瞬間,泰爾斯覺得這個強悍的身影無比高大。
努恩王環顧了一圈大廳裡的眾人。
迎接他的,是從激動、驚訝到疑惑等等,各不相同的眼神與呼吸。
“酒!”
努恩王忽然高聲怒吼:“黑麥醇烈酒!”
泰爾斯頓時一愣。
“最烈的那種!”
有負責的仆從和衛兵,猶豫地看了看皓月神殿的主祭,以及幾位大公。
但霍姆主祭依舊不為所動,而幾位大公隻是臉色怔然地凝望著國王。
地上的佩菲特停止了呻吟,他掙起頭顱,滿臉絕望和麻木地望向自己的對手。
“行了!”努恩王不耐煩地吼道:“我又不會用酒杯來悶死他!”
“他x的,快把酒給我送上來!”
“以國王的名義!”
國王的從事官,邁爾克勳爵歎了一口氣,揮了揮手,滿足了國王的這點特權。
滿滿的一木桶黑麥酒,很快被抬到場上。
努恩王一把抓過送來的鐵製酒杯,掀開木桶蓋,舀起一杯酒,一仰頭狠狠送進嘴裡。
酒水從他的嘴角滲出,流過國王從下巴到頸部的短胡須叢。
老國王一口乾掉了杯裡的烈酒,痛快地一抹下巴,再舀起一杯酒。
這一次,努恩王猛地一把撕掉自己右肩的衣物,露出老邁但依舊虯實的肌肉。
那裡,剛剛被斧尖刺穿的傷口赫赫在目,前胸一個,後背一個,卻都偏離了胸膛中央,乃至靠近了肩膀。
傷口都已經在肌肉的擠壓下被充填起來。
努恩王咬著牙舉起酒杯,一把倒淋在自己的傷口上!
他右肩的肌肉在烈酒的澆灌下不住顫抖瑟縮。
但努恩王的臉色一如往常,冰寒冷漠。
仿佛浸過他傷口的不是烈酒。
大廳裡的眾人都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沒有人打斷他。
一旁的地上,雙臂儘折的佩菲特大公低聲嘶吼著,再次露出不甘心的憤恨眼神。
他用頭顱頂起上半身,試圖在膝蓋的幫助下起身。
迎接他的,是努恩王毫不留情的重重一腳,踏在大公的背上,把佩菲特踩回地麵。
佩菲特先是發出痛苦的呻吟,然後呻吟化為不甘的嘶吼。
“不,你是怎麼做到的……”年輕的大公臉色灰暗,死死盯著努恩王,似乎要從他身上挖下一塊肉。
“你以為自己能那麼輕鬆地用斧尖刺透我的胸膛?”努恩王麵色如常,他再度舀起一杯酒,一飲而儘:“小屁孩,那是我引著你來刺我的!”
“我的力氣比不上你,耐力也不如,在巨斧的拚鬥中,遲早要落敗,”努恩王踩著佩菲特的背部,不屑地對著他呸了一口:“但哪怕是極境的高手,一旦鬆懈下來……”
努恩王的眼神中露出精芒:
“就一無是處。”
佩菲特雙目圓睜,他把臉頂在地上,嘴唇顫抖,重新發出意味不明的吼聲。
充滿了淒涼和痛苦。
“給你個忠告,在扭斷敵人的脖子前,彆輕易放鬆,”努恩王緩緩吐出一口氣,感受自己的消耗與疲勞,語氣冰冷:“這是幾千年來,我們在同獸人浴血廝殺的地獄裡,所獲取的最寶貴經驗。”
努恩王再度仰頭,把第三杯酒一飲而儘。
“這是軍隊裡常說的,所謂戰士的戰鬥本能?”泰爾斯的身後,普提萊淡淡地出聲詢問。
“本能?”回答他的,是隕星者尼寇萊的一聲冷笑:“這是戰術。決鬥從頭到尾,都在陛下的算計與節奏之中,順著他安排好的步伐行進。”
普提萊露出疑惑之色。
“從一開始,陛下就引誘著佩菲特用斧尖去刺殺他,而非用斧刃來砍殺他,”隕星者抱起雙臂,目光裡似乎帶著笑意:“陛下看似揮舞著斧頭被動防守,無力反擊,在步步後退……”
“事實上,他們交手的每一擊過後,兩人的距離都不知不覺地靠近一點,直到最後陛下倒下時,他跟佩菲特之間的距離甚至到了麵對麵的程度,已經不允許後者用斧刃來劈砍了。”
泰爾斯心中一動,看向場中兩人的距離,以及那兩柄巨斧的位置。
“佩菲特,他是被陛下引導著,用斧尖的刺擊來結束戰鬥的。”白刃衛隊的首領淡淡地答道:
“而陛下躺倒在地上,用雙手控製著對方的斧頭,刺入自己胸腔和肩胛之間的肌肉空隙……那是陛下自己製造的傷害,將帶來可怕的劇痛,但絕非致命一擊。”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看著場中的努恩王。
老辣的獵人,是麼。
“剩下要做的事情,就是等著已經被言語挑撥瘋狂的對手,以為自己贏得了決鬥,”普提萊用感慨的語氣,補足隕星者的解答:“然後抓住機會,利用一個可以完全克製住佩菲特耐力和力量優勢的破綻,展開決定性的反擊。”
“希望您仔細看好這場罕見的決鬥,並從中受益,殿下。”王子的副使淡淡地對自己的王子道。
泰爾斯隻能緩緩搖頭。
“佩菲特聲稱自己從祖父那裡了解了陛下的戰鬥方式,但他根本什麼都不了解,”尼寇萊蒼白的臉色在火光中閃爍:“這才是真正的‘凶狠反撲,一擊製敵。’”
“印象深刻。”康瑪斯的侯爵在旁邊讚歎道:“你對此毫不意外,是麼。”
尼寇萊緩緩點頭:“是的,佩菲特的每一步,都在陛下的意料之中。”
“在星辰的西部前線上,有這麼個說法,”普提萊歎息道:“戰場上哪怕是垂死待斃的老兵,也要比一個力大無窮的新丁,強上萬倍。”
“老兵遇上菜鳥,”國王的親衛隊長輕輕冷哼:“這場決鬥的結果,從一開始……”
“就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