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得以插手埃克斯特王國的內務。”
那個瞬間,泰爾斯的心中一片冰寒。
“你和我孫女的後代,有一人將繼承沃爾頓的姓氏與權利,成為未來的龍霄城大公,”努恩王語氣冷淡,像是在說著一件和自己毫不相關的事情:
“而你,泰爾斯·璨星,你將做到合守誓者米迪爾四世和英雄薩拉兩人之力都做不到的事情。”
“你將成為星辰王國的至高國王……”努恩王麵容不變,說出讓泰爾斯心亂如麻的話:
“兼埃克斯特王國裡的第一領地龍霄城的——攝政。”
泰爾斯恍恍惚惚地盯著努恩王。
即便他擁有著與這個世界其他人都格格不入的記憶,即使他的大腦正瘋狂地運轉,麵對這個消息,他也沒法立刻反應過來。
“而在此之前,”老國王的臉色前所未有地嚴肅起來:
“你們如果還想握住沃爾頓家族這塊籌碼,還想用龍霄城來掣肘埃克斯特王國……”
泰爾斯頹然地吐出一口氣,接過努恩王的話頭:
“我和星辰王國,就必須竭儘全力,保證沃爾頓家族在龍霄城的統治和地位,保護龍槍家族不在埃克斯特消亡,對麼?”
努恩王露出滿意的笑容。
“如果將來的新王打算用‘沒有男性繼承人’這樣的理由,來剝奪沃爾頓家族的權利,他就得掂量掂量,”努恩七世繼續道:
“南邊那個西陸之盾的態度——他動的是你們的奶酪。”
努恩王露出堅定的眼神:“你們需要做的,是彰顯星辰的存在,維持沃爾頓家族——哪怕隻剩下一個小女孩,哪怕其他大公再怎麼反對她——的統治,就能在日後收獲麵對埃克斯特時的最大籌碼與優勢。”
“這還能同時加強璨星家族在國內的份量和地位,提高王室的聲望——鑒於你們目前的態勢。”
泰爾斯突然想起自己初到閔迪思廳時,基爾伯特用計謀為他定下與瑟琳娜·科裡昂的盟約時,他們之間的談話。
“用利益的捆綁來爭取盟友,”泰爾斯無意識地低聲複述著基爾伯特的話:“這就是政治的精髓。”
“我還能再活個八九年,那時候星辰應該會初步恢複元氣,”努恩王讚許地點點頭:“在那之後,沃爾頓家族最後的直係後裔,我的孫女,你的妻子……”
“就交給你來庇護。”
泰爾斯久久沒有出聲。
聯姻。
星辰與埃克斯特。
璨星與沃爾頓。
“如果我說‘不’呢?”他冷冷地抬起頭,看著努恩王:“如果我不想被卷入這個危險的泥潭呢?”
“與龍共舞者,往往命懸一線,而且,”第二王子淡淡地道:“迄今為止,想跟我結盟的人,不是把我害得很慘,就是被我害得很慘。”
還有——泰爾斯想起詹恩·凱文迪爾在他出發北上那一天,對他說過的話——與豺狼同船,必有覆舟之險。
努恩王凝視著他,碧色的眼眸裡蘊藏奇怪難辨的色彩。
泰爾斯毫不示弱地對視著國王。
“這與你的意願無關,”終於,老國王緩緩頷首:
“帶著國王手令的信鴉明天就會飛往永星城——由你的父親來決定這件事。”
泰爾斯不由自主地渾身一顫。
“如果他……我的父親也不答應呢,”泰爾斯咬著牙,聽見自己嘶啞的嗓音:“不答應把星辰帶入這個泥潭?”
“噢,這個啊,”老國王毫不在意地答出一句話:“我給了你‘凱旋’的秘密,不是麼。”
泰爾斯瞳孔一縮,怔怔地看著他。
“星辰隨時能用這個籌碼來毀滅沃爾頓家族——這足以取信他,”努恩王用他蒼老而勁道十足的嗓音,緩慢地吐字:
“你發現了一份寶藏,可能會顧慮那是陷阱而放棄它,但當你同時擁有毀滅它的能力時……你還會被自己的顧慮說服,選擇放棄它嗎?”
泰爾斯一時無言以對。
麵對這樣一位埃克斯特國王,麵對這樣的境況,縱然八麵玲瓏如他,也產生了“招架不住”的感覺。
他的直覺也告訴他——凱瑟爾王一定會同意這樣的盟約的。
“但‘凱旋’這個籌碼的效力,會隨著你的死亡而逐漸褪色,”泰爾斯深吸一口氣,順著老國王的話說:
“使用‘凱旋’所帶來的利益會越來越小,相比之下,凱瑟爾……我的父親一定會更傾向於聯姻所能帶來的利益,傾向於更大力度地支持沃爾頓,確保沃爾頓的地位……”
“並收獲一根釘在巨龍國度內部的釘子,一改星辰王國在血色之年後的頹勢!”努恩王眉毛一挑,重新在酒桶裡舀起一杯酒,灌進喉嚨。
“我猜,埃克斯特國內的貴族們不會高興的,”泰爾斯頹然道:
“包括每一位大公。”
“當然不會——他們每個人都恨不得看著沃爾頓沒落。”努恩王的眼中閃過精芒,他放下酒杯,擦了擦自己的嘴。
“但我才是埃克斯特的國王,而我會為我們的合作清除掉最後的障礙,”努恩王冷靜地回答他:“龍霄城的役齡男人們,在未來幾年都不會平靜——解決掉倫巴,隻是一個開始。”
泰爾斯瞬間想通了。
從尼寇萊的試探,到國王給他的所謂“考驗”。
“所以,”說到這裡,泰爾斯歎了一口氣:“你早就把一切都算計好了。”
“彆把我與那些蠅營狗苟,見不得人的陰謀渣滓們混為一談,”努恩王不滿地輕哼一聲:“這不是陰謀,而是——用一個遠東的詞來說——陽謀,一個你無從拒絕的籌碼。”
“對,”泰爾斯垂下頭,一股難言的失落感從他心底升起:“所有這些算計、陰謀和陽謀……或者之類的什麼東西。”
“你們都很擅長這個。”
就像他第一次在閔迪思廳見到那位凱瑟爾王時一樣,泰爾斯再次感受到,那種命運和選擇被他人牢牢操諸手中的無奈和無力。
那種隨波逐流,隨風飄蕩的無力感。
努恩王靜靜注視著他。
半晌,在火光的照耀下,老國王緩緩開口。
“你是個特彆的孩子,泰爾斯,”努恩王歎了一口氣,嗓音裡露出明顯的滄桑感:“我能感覺得到——你同時有著蘇裡爾的敏銳堅定,和摩蘇爾的不切實際。”
敏銳堅定。
不切實際。
“哼,多謝誇獎,”泰爾斯疲倦地回答,還輕笑一聲:“我想,你大概覺得後者居多?”
談起兩位亡子的努恩王,淡淡地吸入一口氣,緩緩吐出。
“你並不弱小,泰爾斯,即使你隻有這點年紀,”老國王語重心長地道:“從我對你的觀察,和尼寇萊他們的回報中來看——你是個生存者,擁有成為一個強者的一切素質,但你需要的是時間,是磨礪。”
努恩王握指成拳,敲了敲自己的左心口:“以及一顆足夠堅硬、冷酷、毫不動搖的心。”
堅硬、冷酷、毫不動搖的心?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再也忍受不住,張口問道:“你難道不會覺得累嗎?宮廷、國家、大公,陰謀、詭計、刺殺,所有這些……天知道什麼鬼東西還在等著你。”
從紅坊街逃出來……一直到現在。
魔能師、血瓶幫、血族、鳶尾花、黑先知、六大豪門、埃克斯特……
一次次地麵對惡意,麵對危機,麵對讓人心累的陰謀和算計。
縱然泰爾斯一次次地在期間掙紮過來,他也感覺,自己快到極限了。
這種生活的節奏,讓泰爾斯心力交瘁——連廢屋裡的乞兒生涯,都沒有讓他產生這種“前路艱難”的感覺。
“我猜,”說到這裡,泰爾斯猶豫了一下,還是脫口而出:“如果摩拉爾王子真是佩菲特所言的那種人,他也會覺得累吧。”
努恩王的表情緩緩僵住了,眼裡翻滾著深沉的情緒。
場中沉默了幾秒。
“你感覺到累,這很正常,每個人都會累。”努恩王終於慢慢開口。
“可是對於我們而言,當你感覺到累,想停下來,甚至想放棄時,你就會感覺到……”他捂著自己受傷的肩膀,在疼痛中粗粗地喘了一口氣:“痛楚。”
“無論是被卷入浪潮,無力自主的痛楚,還是敵人見你軟弱可欺,所給予你的痛楚。”
努恩王抿起嘴唇,似乎在回憶著什麼:
“那種深入骨髓的痛楚,把你重新推回厭倦的戰場,繼續在疲累與痛楚中來回,直到你習慣這一切。”
“這是我們生來就要背負的東西,不僅僅是我們,”老國王麵無表情,繼續道:
“成為大公前,奧勒修曾經兩次被他的異母弟弟下毒;特盧迪達娶了一個山蠻部落的粗魯女人作妻子,隻為他那貧瘠的再造塔開拓一塊歎息山裡的荒地;老禿頭萊科曾經為了維持財政,忍痛將自己的小女兒遠嫁康瑪斯,直到她淒慘地客死異鄉;羅尼在成為大公的當天親自下令,在領地上處決了六名飛揚跋扈的伯爵和子爵,都是他父親生前最信任的人;而倫巴更是當著所有人的麵,把劍刺進同胞兄長的心臟,奪取大公之位的無情存在——但他們都一次次,在痛楚與疲累中歸來。”
“你也是麼?從痛楚和疲累中歸來?”泰爾斯低垂著目光:“比如你的兒子?”
整整十秒,努恩王沒有說話。
“你知道蘇裡爾嗎,我的長子,最有希望繼承這個位子的男人,”沉默過後,努恩王抬起頭,注視著那柄威名赫赫的戮魂槍:“他死在十二年前。”
泰爾斯微微一愣。
“阿萊克斯……小姐的父親?”他在猶豫中小心地問道:“我聽邁爾克勳爵說,他死在狩獵意外裡……”
“不,”這一次,努恩王很快打斷了第二王子,他臉色鐵青:“意外隻是我們的對外說法。”
泰爾斯微微蹙眉,再一次屏住了呼吸。
“在狩獵中,他死於彆有用心的刺殺,”老國王語氣平常地道:“確切地說……”
“是來自你們星辰的刺客。”
聽到這裡,泰爾斯猛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