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兒!頭兒!怎麼辦?”
“這玩意兒到處都是!”
隨著士兵們崩潰的狂呼,秩序官的聲音淹沒其中。
泰爾斯緊閉雙眼,死死咬著下唇。
他抱著小滑頭的手在不斷顫抖。
四散的狂奔腳步,漸漸減少。
取而代之的,是無數的慘叫,無數的拖拽聲,無數的兵刃落地聲,無數的絕望哀嚎聲。
“等等,信號弩箭呢!快發射弩箭,通知上麵!”大皮帶艱難的聲音傳來,同時傳來的還有他在地上被拖行的摩擦聲。
弩機的機括聲響起。
然而過不了一秒,天空就傳來“叮鐺”聲。
“弩箭射不出去!好像,好像空氣裡有什麼擋住了它們!”這是士兵恐慌的哭喪聲。
泰爾斯把牙齒咬得越來越緊。
下一刻,一個清冷的男聲,在空氣中哼響。
“哼。”
泰爾斯隻覺得周圍的空氣一動。
“哢嚓!”
近處和遠處各傳來最後的十幾道脆響,仿佛人的骨頭在一瞬間被齊齊軋斷。
耳邊的聲音霎時間小了下來。
安靜持續了十幾秒。
中間偶爾有著肉體被拖行的聲音傳來,甚至還有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聲。
就像野獸在進食。
泰爾斯全力抑製著自己的顫抖。
終於,周圍的一切又重歸寂靜。
“嘴上說著不要……”
“你到底還是插手了嘛,”血之魔能師那懶洋洋的女聲傳來:“真無聊。”
奇怪的是,吉薩的聲音竟像是從地下傳來的。
回答她的,是艾希達的淡淡冷哼。
泰爾斯深深呼出一口氣,然後緩緩地睜眼。
出乎預料的是,周圍無比乾淨。
沒有鮮血,沒有屍體,沒有惡心的殘肢。
當然,也沒有一個活人。
隻有滿地的兵刃,跑脫的鞋子,倒塌的房屋牆壁,破碎的地麵。
仿佛在剛剛的一瞬間,大家都跑掉了。
泰爾斯輕輕地喘息著,他轉過頭,隨即腹部一陣翻騰。
隻見吉薩的軀乾——緩緩從地上撿起她自己依然在微笑的頭顱,然後輕輕安放好,緩緩扶正。
血之魔能師摸了摸脖子和肩膀的結合處,鮮血淋漓的傷口頓時消失無蹤。
“煥然一新。”吉薩注意到他的目光,對著他嫣然一笑。
泰爾斯咬了咬牙。
此時此刻,泰爾斯才敢放開小滑頭,讓後者睜開眼睛。
小滑頭看著周圍詭異的乾淨街道,猛地一顫。
“我雖然封鎖住了信號弩箭以及聲音的傳播,”艾希達搖頭道:“但這麼多人失蹤,他們遲早會發現的。”
“你怕了?”血之魔能師微笑著。
艾希達不言不語,他無所謂地轉過身,走向泰爾斯。
泰爾斯大氣也不敢出一口,腦子裡瘋狂思考著脫身——不,現在看來,是保命的可能。
“等一等。”吉薩溫和地道。
艾希達停下了腳步,臉色轉冷。
“留下那個男孩,”血之魔能師抬起目光,看向泰爾斯,“我們就還是好朋友,怎麼樣?”
泰爾斯渾身一顫!
氣之魔能師沉默了一瞬。
“戮魂槍和斷魂刃都在城裡,”艾希達轉向吉薩,緩緩出聲:“即便是實體態作戰的你,也無法抵禦戮魂槍的能力。”
“我們最好趕緊逃跑。”
“噢?”血之魔能師緩緩搖頭。
“你故意引來巡邏隊,”吉薩慢慢地吐字,不慌不忙:“就是為了用這個理由逼走我?好保護你的寶貝男孩?”
“真是令我傷心啊。”
“合夥人。”
聽見這話,艾希達歎出一口氣。
“你忘了我們合作的初衷了嗎,吉薩,”不知為何,泰爾斯總覺得此時的氣之魔能師語帶悲哀:“我們三人的合作,無論是我的計劃,還是芙萊蘭的理想,抑或你的堅持,不就是為了魔能師們有朝一日,能脫離那道枷鎖嗎?”
血之魔能師輕嗤一聲。
“十二年前的事情,早就證明了你們的想法是多麼幼稚可笑,”吉薩抬頭看著天空向西而去的月亮,嗤笑道:“無論你或芙萊蘭。”
泰爾斯猛然一震!
十二年前。
為什麼又是十二年前?
血色之年,難道魔能師們也參與其中?
泰爾斯不由得想起之前黑劍對艾希達所說的話。
【你在複興宮大開殺戒的時候……】
還有……
泰爾斯不自覺地再次摟緊了小滑頭。
血瓶幫是氣與血兩位魔能師的合作結果,但聽他們的對話,似乎還有第三個人?
芙萊蘭,是誰?
艾希達深深歎出一口氣。
“很好,那我們大可以從此分道揚鑣——反正我們在戰前就各走各路,這是你的選擇——當年的結果,也確實無法說服你。”
氣之魔能師臉色黯然。
“但這跟這個男孩有什麼關係麼,”艾希達抬起頭,目現精光:“你總有個必須殺他的理由吧。”
“當然,”這一次,吉薩回答得很痛快:“他的血脈——很久以前,我做出了承諾。”
“必須殺死的血脈?”艾希達轉過目光,瞥了泰爾斯一眼:“你認識他的母親麼?”
泰爾斯抓著小滑頭的手突然一緊。
但這次,吉薩卻露出溫婉的微笑:“你猜啊?”
“這個理由說服不了我。”艾希達冷冷道。
“好吧,還有就是,”血之魔能師緩緩歎息:“我不想讓他跟我們一樣,受儘折磨。”
泰爾斯臉色一白。
受儘折磨?
“這個理由依然說服不了我。”艾希達強硬地重複道,臉色越來越沉。
“放心,我隻要他的命。”吉薩笑著搖搖頭。
“砰!”
下個瞬間,泰爾斯周圍的地底突然竄出六條血紅色的尖刺樹根,從四麵八方刺向星辰王子!
糟糕!
泰爾斯猝然一驚,他根本反應不過來。
“咚!咚!”
六條樹根硬生生地停在離泰爾斯幾寸的地方,被一道透明的屏障擋在外麵。
艾希達舉起左手的光球,死死盯著血之魔能師,眼裡藍光閃過。
“彆,吉薩。”他低聲道。
泰爾斯驚魂未定地喘息著,看著身前那些可怕的尖刺。
吉薩再次輕笑一聲。
樹根像是有生命一樣動彈著,收縮回去,再次前刺!
“啊!”這一次,反應過來的小滑頭尖叫一聲。
艾希達輕輕打了個響指。
“砰!”
泰爾斯周圍,幾道強勁的氣流成勢掃出,將樹根生生掃斷!
“真的嗎?吉薩?”氣之魔能師麵色僵硬地冷冷道:“終結之戰已經讓我們損失慘重——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彆毀了這一切。”
斷掉的樹根在顫動中重新長出尖刺,縮回到血之魔能師的身邊。
“哼,真好笑。”那一刻,吉薩突然嬉笑出聲:“你怎麼敢提終結之戰?說得你們與有榮焉似的。”
艾希達聞言微微蹙眉。
“我們是一體的,”氣之魔能師認真地道:“區分派彆,隻會損害彼此,無益整體。”
“一體?”吉薩哼笑一聲,聲音轉冷:“一體!”
血之魔能師緩緩上前,身側的樹根緩緩跟上,隻見她眼中如有火焰躍動:
“當我們為魔能師的未來浴血奮戰的時候,你們這些懦夫在哪裡?”
“當我們和混淆者們殺得難解難分的時候,你們這些逃兵在哪裡?”
“當我們被兩位女皇算計走投無路的時候,你們這些蛀蟲又在哪裡?”
“,班恩,勒卜拉,b,阿瑞克——當我們一個個倒下的時候,你們這些所謂的溫和者又在哪裡?”
“一體?呸!”
泰爾斯呆呆地聽著吉薩的話,把這些名字、名稱、名詞,一個個全部記進心裡。
日後可能用得上。
儘管他正麵臨著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危險的敵人。
艾希達臉色一寒。
“彆給我們貼上你們的標簽,”氣之魔能師語氣冷漠:“我們不叫溫和者。”
“當然,這是勒卜拉給你們這個派彆下的代稱,”吉薩地笑容越發燦爛:“之前,b可是把你們叫作……”
“‘托羅斯的哈巴狗’。”
艾希達的表情越來越難看。
“這意思就是,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了麼?”艾希達深吸一口氣,“好歹我們也是合作者。”
“是啊,”吉薩點點頭,甜笑道,“你配合我——不是麼?”
艾希達歎了一口氣,閉上眼睛,等他再睜眼的時候,眼底裡儘是寒冰。
“我真是受夠了你們這些人。”
“b?”氣之魔能師冷哼一聲,“就是那個家夥,那個瘋子,把你們都帶成了一匹匹不可理喻,毫無理智,隻懂得狂吠的野狗!”
兩人之間靜默了一刹那,但泰爾斯覺得,這更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b教我們接受自己,擺脫束縛,”果然,片刻後,吉薩的眼裡冒出嚇人的血色紅光:“而你這隻魔法塔裡出身的家養狗,托羅斯的跟屁蟲,沒有頸環套著就不舒服,是麼?”
“我就知道,”艾希達毫不示弱:“‘第三環’的女巫們教不出什麼好學生。”
隻聽他冷哼一聲:“你這‘野種’。”
吉薩沒有說話。
可人的少女沉默了三秒。
但三秒後,她開口吐出的話,讓艾希達勃然變色!
“氣,究竟是什麼呢?”隻聽血之魔能師慢慢地道:“流動,充盈,無處不在之物?抑或是寄托,維持,輕盈如無物?”
“氣的存在代表什麼?氣的消失又會帶來什麼?”吉薩毫不在意地道:“氣是純粹,還是雜合萬物?氣是常存,還是無時不變?”
“你本身是氣?還是氣是你的一部分?”
有史以來第一次,泰爾斯驚悚地看著艾希達·薩克恩的臉孔開始扭曲。
氣是什麼?
泰爾斯心中一動,然後震驚地想起艾希達對他說過的話。
魔能初約。
互不深究。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吉薩。
不會吧?
她是在……
氣之魔能師眼裡的藍光越來越盛。
“怎麼,你不是該把托羅斯恩賜給你們的三大定約,背得比自己的名字還熟嗎?”血之魔能師的話讓泰爾斯頭皮發麻:“艾希達小狗狗?”
下一刻,不等艾希達有所反應,吉薩就仿佛野獸嘶吼一樣張開嘴唇,緩緩仰頭。
那一瞬,泰爾斯隻覺得有什麼東西從她的體內湧出。
視野裡,吉薩的那道紅光越來越盛!
一道鮮豔的血色細線,從吉薩的脖頸處浮現,漸漸漫上臉龐,血線旋即分成數枝,緩緩變粗,仿佛鮮血的血管一樣,直到布滿吉薩的臉部。
而且那些血線好似有生命一樣,在吉薩的臉上緩緩變換、動彈、顫動著。
仿佛在——呼吸。
艾希達變了臉色,他走到泰爾斯的身邊,皺眉看了星辰王子一眼。
“怎麼……”泰爾斯尷尬地開口,但話剛出口,就被打斷了。
“什麼都不要說,”艾希達冷冷地道:“待會兒我讓你跑,你就跑。”
“不要回頭,不要停下。”
泰爾斯驚訝地看著艾希達,隻能無力點頭。
聽這語氣,連艾希達……也沒有信心保護自己了麼。
小滑頭緊緊縮在泰爾斯懷裡,瑟瑟發抖。
滿麵血線的吉薩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剛剛從最美的夢裡醒來,咧開嘴角,眼裡蘊藏著瘋狂。
隻見她原本溫婉可人的微笑,化作最豔麗驚悚的怒笑!
“啊呀,”血之魔能師仿佛打開了控製情緒的閥門,毫無顧忌地歪頭大笑:“久違的感覺真好!”
艾希達凝重地望著她:“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升閾,你這是在冒險!”
“怎麼,你不敢升閾麼?”血之魔能師豔麗地一笑:“也是,畢竟,你是懦夫嘛。”
“艾希達小狗狗,我們來玩個遊戲,如何?”
艾希達眉頭一沉。
“每過一分鐘,我要是殺不死他……”血之魔能師指著泰爾斯,隨即舉起雙臂,狂笑著呐喊道:“就繼續升閾!”
“上不封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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