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科大公猛然抬頭,死死盯著泰爾斯。
羅尼大公神色一凜。
“如我上麵所言,他將作為最後的統治者收束權力,借著變革後的洶洶大勢,把其他九個大公領作為養料和食物吞噬殆儘,以此鑄就自己前所未有、至高無上的埃克斯特王冠。”
泰爾斯的眼裡覆蓋著常人難見的陰霾,沉悶地道:“你們覺得,那個唯一的人,那個最接近真相的人,在倫巴的計劃裡,會是誰?”
他看著大公們的表情,輕輕搖頭,走到剛剛被碰落的火盆周圍,慢慢蹲下。
王子把手伸進已經冷卻的柴火中撥弄著,撈出那把被擲住的匕首。
“但無論倫巴會不會成功,新生的埃克斯特國境內,除了最後一位統治者之外,”他的話持續傳來,像錘子一樣敲打在幾位大公的心裡:“都不會再有另外九人的立足之地。”
泰爾斯抖了抖jc匕首,麵色不改地從腰帶上解下約德爾送給他的鞘套,輕輕吹了吹。
“請謹記,諸位,也許十幾年,也許數十年,也許上百年……”
“但如果有那麼一天,你們的家族黯淡消逝,你們的後裔流離失所,你們的地位不複存在,”泰爾斯緩緩地站起來,轉向大公們:
“那一定是從今天,從你們答應倫巴的條件開始。”
泰爾斯眼神一亮,把匕首猛地插進鞘內:“鏘!”
在清脆的金屬摩擦聲中,大公們紛紛陰沉著臉,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這就是謎底,”泰爾斯沉聲道:“這就是倫巴為何一開始不肯對你們亮出真實動機的原因,是他義無反顧地糾集你們‘拯救埃克斯特’背後的殘酷真相。”
“為了擊敗星辰,倫巴和你們勠力同心,”他輕聲結束自己的話:“但諷刺的是,恰恰在擊敗星辰之前,你們就將灰飛煙滅。”
大廳裡又是一陣沉默。
“查曼,我得說,這真是……”滿臉難以置信的特盧迪達欲言又止,最後歎了一口氣:“算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這感覺。”
“真是讓人不安。”羅尼大公冷冷地補充了他的話,看向為首的萊科——後者隻是緊皺眉頭一言不發。
奧勒修大公抱臂托著下巴,艱難地開口:“查曼……”
但倫巴的話比他更快。
“全是信口無憑的妄言,全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全是危言聳聽的猜測!”
“卻被他拿來當做理由?而你們還真的相信了?”黑沙大公的聲音依然冰冷,但已經聽得出其中的煩躁:“彆忘了,星辰的威脅才是真真切切的!”
倫巴大步走上前來,把手按在方桌上,麵如冰雪:“我們十二年前的所見所聞,凱瑟爾王十二年來的所作所為,難道不都看在你們的眼裡嗎?”
“為什麼你們寧願為了虛無縹緲的話語而動搖,也不願為確鑿無疑的事實而行動呢?”
回答他的人依然是泰爾斯。
“確鑿無疑的事實?”王子幽幽地道。
這一次,倫巴轉過頭,一雙眼睛裡全是憤恨和殺意。
泰爾斯沒有在意他的眼神,他輕聲問道:“諸位閣下,如果你們進攻星辰成功,倫巴之後又打算做什麼?”
大公們彼此相視,情緒不明。
倫巴眼神一凝,握緊了拳頭。
“他想要星辰北境。”羅尼大公輕輕地開口。
“他要為我們扼守邊疆,監視並打壓星辰,”羅尼的話語很慢也很冷,卻充滿了力度:“為此,無論是共舉王位,甚至黑沙領,他都可以放棄。”
泰爾斯輕輕呼出一口氣。
“這就簡單了。”王子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盯視著臉色鐵青的倫巴:“黑沙大公閣下,如果您覺得我的話無理,那就用確鑿無疑的事實來證明吧。”
“我想,您在自己的土地上,在埃克斯特的國境內,變革想必是困難重重,甚至毫無進展。”
倫巴頓住了。
“可是,北境不一樣。”
“對於星辰而言,北境隻是一塊未完成變革的邊緣地帶,傳統的權力和舊習依舊籠罩其上;可是對埃克斯特而言,同屬大北地地區,人情風俗都更加相近的北境,從烏拉德這樣的小小稅吏,到開始沒落的貴族勢力,它已經開始了變革的先聲,是一塊最好的變革基地——更是你點燃變革之火的希望之源。”
隻聽泰爾斯淡淡地道:“倫巴大公,為了你們的團結,放棄北境這塊戰利品吧——讓給其他人。”
倫巴猛地抬頭,死死地看著他。
大公們也紛紛抬頭,神色各異。
泰爾斯依舊是雲淡風輕的表情——這是跟拉斐爾學來的,那個小白臉的這種態度總能氣死人。
史萊斯抱怨過,倫巴給他的眾多條件裡,無論是關稅優惠還是資源合約,都把北境排除在外。
這難道不明顯麼?
“當然,你也可以做出保證,”泰爾斯翹起嘴角,繼續道:“效仿賢君的變革也好,危及列位大公家族的事情也好……都不會在你的手裡發生。”
“這樣,手裡沒有了土壤和機會,無法掀起可能帶來滅頂之災的變革,你也就洗清了嫌疑,”泰爾斯神色一肅,“其他幾位大公就能放心繼續跟你合作了吧。”
此言一出,大廳裡迎來了最久的寂靜。
倫巴僵在了原地。
他的手無意識地搭在劍柄上,一動不動。
大公們則在彼此的眼神裡,交換著信息。
沒有人動彈或出聲。
一陣寒風灌進大廳裡,火光閃爍間,眾人的影子也搖擺不定。
塞爾瑪咬了咬下唇,忐忑地望著神色不一的大公們。
終於,就像過了幾個世紀一樣,一個聲音打破了沉默。
“其實我們願意相信你,查曼,”萊科大公那沉鬱的嗓音響起:“但我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孩子的話讓我很是憂慮。”
特盧迪達聳了聳肩:“也有些道理。”
倫巴輕輕抬頭,在陰影之下,僵硬的臉更顯滄桑。
“告訴我,查曼。”
“作為我們的掌誓同盟,為了反駁這個狂妄王子的話語,為了彼此放下擔憂和戒慮,為了證實我們依然進退一體,”萊科大公直視著倫巴,輕輕歎息:“在即將到來的戰爭中,北境……”
“你就不要拿了吧。”
倫巴沒有說話,隻是怔怔地看著萊科。
“當然,我們會用相當的土地和利益來彌補你,以表達我們的歉意——奧勒修、特盧迪達乃至我的土地都行,隨你挑,隻多不少,”老大公咳嗽了一聲,似乎有些哀傷:“你知道,立足北境,扼守邊疆監視星辰的責任,其他人也能擔任的。”
話音落下。
倫巴抬起頭,用最難以置信的目光,一一掃過每一位大公。
泰爾斯抿起了嘴唇,死死地看著倫巴。
看著他仿佛被凍住的臉色。
倫巴咬緊牙關,眉頭深皺,眼眶裡爆發出怒意。
“我知道,這很過分,但是,”奧勒修麵色不好看,他帶著歉意搖搖頭:“我發誓,隻要你證明了自己,我會親自動手,讓這條星辰的毒蛇付出代價。”
星辰的毒蛇?
泰爾斯微微挑眉。
倫巴的臉龐輕輕抽搐了一下,像是個笑容,又不像有笑意。
“你知道,”羅尼大公在此時抬起目光,眼神犀利:“這是為了埃克斯特。”
倫巴握緊了拳頭。
特盧迪達聳了聳肩,避開倫巴的目光,什麼也沒說。
隻有萊科大公,從始至終,毫不退縮地與倫巴對視著。
“怎麼樣,查曼,”老大公的禿頭看上去特彆刺眼,他的聲音很輕很慢,卻自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你的回答?”
倫巴咧開嘴唇,咬住了牙齒,像野獸撲食前的示威。
“查曼,”特盧迪達的語氣很矛盾,似乎非常緊張,他輕輕抿動嘴唇:“一個詞就夠了。”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看見倫巴腰間的拳頭開始顫抖。
黑沙大公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就像被侵犯了領地的獅子一樣。
泰爾斯的心也跟隨著他的表情一上一下。
終於,好幾秒之後,倫巴閉上眼睛,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大公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仿佛那是世上最重要的一刻。
下一秒,倫巴睜開眼睛,開口了。
但傳來的卻不是任何一個詞語。
“哈哈哈……”
倫巴仰起頭,咧開嘴唇,發出了悲涼難抑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
笑聲越來越大。
大公們看著他的表現,眼神漸漸黯淡。
泰爾斯輕輕伸出手,反握住心慌的塞爾瑪。
倫巴的笑聲終於停了下來。
“算了,這個時候了,”倫巴轉過頭,他露出無所謂的釋然表情:“其實你們已經相信他了,不是麼?”
“你們盯著的不僅僅會是北境……哪怕我們打到了永星城,”黑沙大公轉過身子,看著自己的佩劍,語氣寒冷:“你們也會持續監視著我,警惕我的一舉一動,生怕我動搖了你們的利益。”
奧勒修大公不甘心地咬住了牙齒:“所以,你的選擇……”
“我隻是覺得很諷刺,”倫巴臉色一變,突然提高了音量:“為什麼你們就不明白呢?”
“明明千載難逢的機會就在眼前,明明擊敗星辰,改變曆史的契機觸手可及的時候,”倫巴咬緊了牙關,望著每一個大公的沉重表情,壓抑地低吼道:“為什麼都表現得像個懦夫呢?”
倫巴猛地轉過身,麵對四位大公,臉上儘是難以置信之色:“結局根本還沒有發生,事情根本就沒到最後一步,隻是聽著一個孩子大放厥詞,你們就像一群受驚的羚羊一樣東躲西竄,藏頭縮尾。”
大公們彼此對視,相顧無言。
“一個孩子的妄言就能讓你們怕成這個樣子……”
倫巴的臉孔扭曲著,猛地舉起劍鞘:“共治誓約,家族覆滅,血脈斷絕,權力受損,地位衰落——這他媽都是些什麼破理由!”
“埃克斯特,在你們眼裡究竟是什麼?”
“我們不是北地人嗎?”黑沙大公咬著牙,揮動劍鞘,帶動披風:“不問‘能不能’,隻問‘做不做’——害怕失敗更甚於畏懼死亡的北地人!”
“不是麼!”
他痛苦而艱難的質問聲音傳揚在大廳裡。
“看來,結果已經很清楚了。”萊科大公輕歎一聲,閉上了眼睛。
特盧迪達捂住自己的額頭,長長地歎息。
羅尼發出淡淡的輕笑。
奧勒修則臉色悲哀。
泰爾斯輕輕地合上嘴巴,隻覺得心裡那塊壓著他的巨石已經鬆脫。
他看著場中表情異常的倫巴,舒出一口氣,在心裡默默道:
這一回合,落子完畢。
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