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蠢魚
這是翡翠城運河區,第七號碼頭上的一間破舊倉庫。
倉庫中央,許多有頭有臉的本地“老大”陸續地在一張大圓桌邊上就座,他們外貌各異,穿搭不一,既有人滿臉橫肉凶神惡煞,也有人戴著眼鏡文質彬彬,有人衣著華貴富態滿滿,也有人衣衫破舊不修邊幅。
“阿布啊,聽說你們從倒糧的身上賺了一筆?”
“賺個屁!那群倒糧食的吝嗇鬼,雇咱乾的全是沒良心的活計,上周扮成男爵手下恐嚇農民,這周扮成鬨事農民打砸田莊,下作卑鄙透了……”
“喲你這話可彆讓蒙特羅聽見,他可是那群倒糧的拜把子兄弟……”
在座的“老大”們顯然彼此熟識,好人托米跟鄰座的塔瑞米交頭接耳,悄聲討論著生意,“剃頭匠”巴爾塔跟自己的手下開著玩笑,時不時哈哈大笑,管賭檔的加曼迪亞惡狠狠地盯著全場的老大們,“場記”佛朗戈則跟“賣報的”澤卡相互譏刺。
“嘿,澤卡,你居然還活著?我還以為水屍鬼早把你吞了呢。”
“對啊,這樣吧,為了慶祝我還沒死,改天帶你去公海上玩玩,賣戲的?”
“公海上多無聊啊,嘖嘖,公海下怎麼樣?”
“哎呀呀你們兩個都把爪子收起來,沒牙的狗就少叫喚……”
作為地主,坐在他們之中的杜羅也陪著笑,試圖加入談話,但老大們對他態度冷淡,打完招呼後便不聞不問,讓杜羅尷尬不已。
每位老大都帶來了一到三名助手或隨從,他們或靠著倉庫的牆壁,或坐在遺留的貨架上,但相比老大們的輕鬆淡然,這些人彼此拉開距離,眼神警惕,表情不善。
“不對,他們很緊張。”
杜羅的座位後方,哥洛佛靠著牆觀察四周,感覺到一絲不對勁。
作為實力最強的領頭人,弗格沉默地坐在最好的位置上,一言不發。而倉庫裡的人們都有意無意地注視著圓桌旁一位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客人——一個穿著暗紅色外套,正咧嘴而笑的男人。
其他老大們都相鄰而坐,唯有這個穿紅色外套的男人無人靠近,左右兩邊空無一人。
“那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老大在場,我也緊張死了……”齊米卡斯神色興奮,來回指揮著小弟們端茶送水,雖然大多是被客人們粗暴無禮地推拒。
“但他們不是你,他們不該緊張。”哥洛佛緊了緊手臂上的繃帶。
齊米卡斯一愣,惱怒道:“誒你個新來的,禮貌呢?你就這麼跟前輩說話?”
就在這樣的氣氛裡,在哥洛佛和齊米卡斯的身後,米迪拉·羅爾夫靠坐在角落裡,深深低頭。
這裡是血瓶幫。
在一片嘈雜中,他默默對自己說。
他回來了。
終究還是回來了。
“噢該死,剃頭匠也來了,我跟那家夥向來不對付……”
“我也是,黑綢子扣了我手下,我想找他問點消息,他居然說沒有,媽的,耍我呢……”
“明明是翡翠慶典,我們該是躺著掙錢的時候,結果……操,真倒黴。”
“既然你那邊生意還不錯,啥時候照顧兄弟們一點?”
“我去找了青皮,結果那幫腦滿腸肥的啥也不想管,虧我還按規矩上份子,結果關鍵時刻屁用沒有,收錢不辦事的混蛋……”
羅爾夫恍惚地呼吸著,聽著老大們或嬉皮笑臉或凶神惡煞,談論著一個個他似曾相識的話題。
他知道這裡是什麼樣子。
也知道這裡頭都是些什麼貨色。
黑暗,殘酷,虛偽,下作,無恥,遊離秩序之外,見不得光的——
【哇,羅爾夫,你現在可是血瓶幫的人了,不一樣了!】
【嘿,那個老板一聽說羅爾夫你跟了大姐頭,立刻嚇得屁滾尿流啊!】
【活該,誰讓他之前對咱這麼糟,哼,以後咱們天天去他店裡找麻煩!】
耳邊響起熟悉又虛幻的聲音,羅爾夫生生一顫!
怎麼回事?
隨風之鬼下意識地抬頭,但在倉庫裡的都是翡翠城的本地血瓶幫眾。
沒人在叫他。
沒人認識他。
沒人在乎他。
沒人。
羅爾夫反應過來,一瞬間竟有些失落,也有些悲哀。
畢竟,他已經不在這裡了。
然而……
【羅爾夫,聽說今夜紅坊街有場大陣仗,怎麼樣,乾不乾?】
紅坊街?
那個瞬間,羅爾夫覺得自己的心跳空了一拍。
【隨風之鬼,你的任務很簡單:襲擾,轉移,再襲擾,再轉移,將他們在紅坊街徹底分割開來……】
隨風之鬼。
羅爾夫捏著義肢的手在微微發抖。
【喲,羅爾夫,你們怎麼就來了這麼點人?怎麼,凱薩琳大姐頭慫了?】
【羅爾夫啊,聽說你被幫裡的大人物看上了?所以咱幫的後台是大富婆還是大地主?不會真的是魔能師吧?會變戲法那種?】
一片混亂中,羅爾夫竟有那麼一刻分不清過去與現在,周圍那似曾相識的嘈雜聲與印象中的過去結合起來,難解難分,仿佛他一會兒是這個沉默冷酷的啞巴羅爾夫,一會兒又變回那個血瓶幫裡得意輕浮的隨風之鬼。
【現在風頭最盛的黑綢子有兩個,一個叫‘鋼錐’,一個叫‘靜謐殺手’,可囂張呢,嘖嘖,隨風之鬼,你怎麼說?】
【哈哈哈哈,你們看見斯賓和多爾諾的臉色了嗎?他們被分配去放哨!放哨!哈哈!】
【真的,我放風的時候聽見的!凱薩琳大姐大說了,等羅爾夫你資曆夠了,就把南郊那一片劃給你管!你可得罩著兄弟一點啊!】
【羅爾夫,你這麼年輕就這麼厲害,嘛時候做到血瓶幫第一啊?】
啪!
回到現實的羅爾夫一驚抬頭,發現是哥洛佛拍了他一下。
“你還好嗎?”僵屍皺眉道,他看了看身前的齊米卡斯,很不自然地加了一句,“額,特托,小弟?”
他還好嗎?
羅爾夫點點頭,放開耳邊那虛幻的回響,回到現實。
當然。
他當然還好。
直到下一個聲音打破了倉庫裡的氛圍。
“bhbhbh,bhbhbh,”一個陰狠而冷酷的聲音從圓桌一端響起,“你們翡翠城,開個會都要拖這麼久,是等著發糖嗎?”
聽見這個聲音的瞬間,羅爾夫不自覺地束緊了呼吸。
不。
不。
倉庫裡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投向說話的人——正是那個穿著暗紅色外套,孤零零、懶洋洋地坐在圓桌一端,表情不懷好意的男人。
幾位老大交換了眼神,其中一人做了個手勢,他身後的手下們心領神會,扯著袖子上前吆喝:說什麼?”
作為客人,暗紅色外套的男人隻是微笑不語,但他背後幾個一看就是狠角色的手下毫不畏懼地上前,與這些人對峙:“老大他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臥槽哦,不愧是王都來的,”被擠到角落裡的齊米卡斯搓了搓手,悄聲道,“這麼囂張,一看就很能打啊!”
哥洛佛暗哼了一聲。
“好了。”
就在兩方人的爭端就要從口角上升為推搡的時候,一直在圓桌旁沉默的“流浪者”弗格終於發話:“我家裡還有缸魚要喂呢,早些開始吧。”
說到這,弗格話音一頓,他抬起頭,望向衝突的兩群人,目光奇特:
“噢,還是說,你們誰想幫我去喂魚?”
這句話仿佛有什麼魔力,會場馬上安靜下來,劍拔弩張的兩群人不服氣地退後散開。
穿著暗紅色外套的客人皺起眉頭,暗哼一聲。
弗格不慌不忙地掏出煙鬥,他身後的隨從湊上來為他點煙:
“既然魚,噢,我是說大部分人都來齊活兒了,那咱們就開始吧。”
杜羅揮了揮手,齊米卡斯連忙把這幾天裡被他匆匆收下的)端茶送水的小弟們趕出去,但就在他準備趕羅爾夫時,哥洛佛一巴掌按住他的肩膀,疼得齊米卡斯齜牙咧嘴,隻好作罷。
弗格抽了一口煙,淡定地看向對麵穿著紅色外套的客人:“先歡迎一下我們的客人,沒錯,你們都見到他了:來自王都的bhbhbh先生,想必是來給我們發糖的?”
倉庫裡響起一陣稀稀落落的笑聲。
穿著紅色外套的客人眯起眼睛,他身後的隨從們則麵色不善。
“不錯的笑話,弗格。我很少來翡翠城,所以你們有些人沒見過我,但這不要緊,”客人笑了,他漸漸肅起臉色,“事實上,我從王都來,名叫涅克拉,當然,也有人叫我‘紅蝮蛇’,哈,‘有人’。”
涅克拉。
紅蝮蛇。
倉庫裡安靜下來,隨即傳出窸窸窣窣的私語聲。
“看!我就知道我沒認錯!”齊米卡斯得意洋洋。
“我知道他。”哥洛佛悄聲對身邊的啞巴道。
羅爾夫恍惚地點著頭,他能感覺到,自己在微微發抖。
隨風之鬼竭力控製自己的情緒,不讓它們影響到周圍的空氣流動。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涅克拉老大,歡迎光臨啊。”
圓桌上,精瘦冷酷,管地下黑拳生意的古鐵雷斯按了按拳頭上的關節,冷冷道:“我有一個小小的問題:聽說,紅蝮蛇的外號是黑劍親自給你取的?”
弗格目光一動。
在一片不小的騷動中,紅蝮蛇聳了聳肩。
“嗐,哪那麼玄乎,”涅克拉笑道,“十幾年前,黑劍乾掉洛桑和特恩布爾老大的那個晚上,我僥幸活了下來。”
此言一出,倉庫裡的騷動更甚。
“看!黑劍都殺不了的大佬!”齊米卡斯興奮地向哥洛佛道。
“當然,至於這外號是不是黑劍給的,”涅克拉繼續道,無所謂地聳聳肩,“嗯,我一直沒機會問他。”
“相信我,你會有機會的,”弗格老大突然開口道,“小紅。”
倉庫裡再度傳來一片笑聲,大多來自本地的幫眾,而涅克拉的笑容則慢慢僵硬。
“看來他跟弗格不對付?”哥洛佛悄聲道。
“怎麼會呢,”齊米卡斯硬著頭皮,“血瓶幫團結一心……”
但老大們似乎不這麼想。
“恕我消息不靈通,弗格老大,”圓桌上,剃頭匠巴爾塔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看著像是剛剛從剃頭鋪子裡過來,甚至兜裡還塞著工作圍裙,裙帶拖在外麵一截,“我們來之前可沒聽說,有王都的同仁們要來‘指導工作’?”
“巧了,我也沒聽說。”好人托米笑眯眯地道。
“至少在一周前沒聽說。”管賭檔的加曼迪亞冷冷補充。
弗格輕哼一聲。
“是啊,當親愛的涅克拉出現在家門口的時候,”這位“流浪者”搖搖頭,“我也很奇怪:你有何貴乾啊?”
老大們齊齊轉過目光,望向紅蝮蛇。
“喲,彆見外嘛,”涅克拉哈哈大笑,“我聽說你們暫時遇到了困難,這不,血瓶幫互惠互助,我就趕來幫忙了嘛!”
聽完紅蝮蛇的話,圓桌邊上的老大們齊齊皺眉,交換眼神。
暫時遇到了困難。
哥洛佛在心底裡記了一筆。
但他沒注意到身邊的羅爾夫。
那一刻,再次聽見那熟悉的陰狠嗓音,角落裡的隨風之鬼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要凍僵了。
【你為什麼還活著呢?】
這個陰狠的聲音再次在他的耳邊響起,羅爾夫隻覺得渾身發緊發冷。
【為什麼是你活下來?而不是克斯、宋、斯賓或者多爾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