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想起來了。”
“嗯。”範宇點了點頭,他死了,在死前還拯救了世界,是一次圓滿的死亡。
“我本以為你會很難找,沒想到這麼多年了,你還在這裡,”鄧易之說著朝範宇伸出一隻手,“走吧。”
“不走了,你回去吧。”
“為什麼?”
“你又為什麼?”範宇歪著頭,抬起了右邊的眉梢,一副混不吝的樣子,鄧易之卻偏偏因為這個表情無法再前進半分——太像了,和當年那個人一模一樣。
範宇側過頭,指著玉璧中那道真正讓鄧易之動容的人影說道“你不欠我們什麼,救你,是哥哥自己的選擇。”
良久,鄧易之才問道“那日的事,你從來沒有好奇過嗎?”
“好奇?”範宇又想到了那個吊在祠堂前大樹上的男人,“因為一時貪心,向那些走私犯透露了古玉礦的秘密,結果害死了半個鎮子的人,最後他也自我了斷,連複仇的對象都沒有給我留下,人丁飄零,馬窯鎮的一切到此終結,這就是故事的終章,還有什麼值得好奇的?”
“你哥的事呢?”
“知道了又如何呢?”範宇沉默了一會才說道“我有記憶以來他就一直在外奔波,但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帶上最稀罕的玩意,他是引玉人,是連接玉礦、村人與外界的唯一橋梁,也是我最仰慕的人,我隻要記住這些就夠了。”
“他在外麵的那些事呢?”
範宇聳了聳肩,心情似乎輕鬆了一些,問道“和你認識之後的那些事嗎?”
“我本想這次之後就把關於你哥的記錄給你看的,不過,現在也不晚。”
鄧易之說著,在範宇身側盤腿坐下,閉上眼睛,任由記憶的漩渦將他淹沒。
與範宏,也就是範宇哥哥的相遇,真是一次巧合。那時他在前往敦煌出差的火車上,而範宏就坐在他對麵,一路眯著眼睛睡覺,直到一個半大的孩子將手伸向他的行李。
鄧易之本來是要出手的,可那男人不起眼的衣服之下竟然閃過一絲微弱的綠光,他以為自己花了眼,剛要再看,一雙手快如閃電,已經扣住了小偷的手腕,還朝他略帶狡黠地眨了眨眼。
鄧易之知道自己沒有看錯,那時他已經是特保處的主力,見識過了各種古物的奇異力量,於是果斷放棄了敦煌的研討會,跟上了範宏。
起初,範宏自然是守口如瓶,奈何卻始終甩不脫鄧易之這個狗皮膏藥,再加上鄧易之氣度不凡又博學多才,總能化解範宏不經意間的刁難。刻意討好之下,範宏伸手難打笑臉人,隻能任由他跟著,不久竟也習慣了身邊多一個人相伴。
鄧易之發現,範宏在西北線路各個旅遊景點之間奔波,以賣玉礦石為生,每個地點停留極少超過三天,雖在夜市營業,卻從不欺瞞客人,性子粗獷,卻是個君子。他仔細看過範宏所賣礦石,質地細膩,光澤油潤,與戰國至西漢時期西北地區常見的玉料相近,特彆是他貼身攜帶的那枚玉佩,顯然是古礦脈裡的寶貝,那日那抹綠光,恐怕已經有了護主的功效。鄧易之試探過幾回,但範宏始終裝瘋賣傻,不肯透露礦脈所在,他知道事關重大,也不追問,隻陪著範宏一路遊曆,竟在西北環線上相伴了大半年的時間。再回首,兩人已成摯友,玉礦之事,範宏依舊沒有開口,鄧易之也不再提起。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玉門關之行,兩人被卷入了古物作祟的事件,那是一枚能召喚異族少女的駝鈴,迷惑了無數往來路人的心神,令他們心甘情願獻上最珍貴之物。可那少女卻無法打擾心性堅定的鄧易之和有古玉護身的範宏,兩人攜手,成功將那枚駝鈴收回特保處的保險庫中。那之後,鄧易之邀請範宏加入特保處,而範宏也鬆了口,將那枚一直貼身掛在胸口的碧玉拿出來,放到鄧易之麵前。
鄧易之由此知道了馬窯鎮的一切。
這是一個古老的、幾乎與世隔絕的村落,淳樸的村人們過著清貧的生活,堅守著百千年前傳下來的古訓,執著地守護著祖先流傳下來的玉礦脈。而這守護世代相傳不滅的原因,在於他們都曾見過玉礦裡的奇景。
這裡的孩子滿十二歲那一年,會被要求獨自進入礦下,那一夜,他們會感知到玉礦的記憶。大多數人一生都隻能見到這一次奇景,但每一代人中總有一個是特彆的,這個人與玉礦的聯係經久不滅,一直能感受到玉礦的力量,便被稱為引玉人,他是被玉礦選中的人,也是村落的保護者,而這一代的引玉人就是範宏。
可這古玉為何會保護他?鄧易之很好奇,他知道古物的力量其實都來自於人,於是想知道更多的故事。
範宏沒有立刻回答,隻是略帶神秘地邀請他去自己的家鄉走走。
你到現在還防著我?
怎麼會,不過有些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為了表明自己的態度,範宏攤開一張圖紙,將自己的來處指給鄧易之看。
鄧易之常想,如果當時他不是那麼急著向範宏討要一個證明,或許之後的悲劇就不會發生了。可那時的兩人並不知道,他們已經被人盯上,那枚駝鈴便是設下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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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人是極其專業且心狠手辣的文物販子,他們知道鄧易之的厲害,所以先一步到了範宏家鄉,偽裝成科考人員,想從老鄉嘴裡探聽到玉礦脈的位置。卻不知村人雖淳樸,卻也謹慎,沒人肯吐露分毫。這時,那個和範宏同輩的男人出現了,他主動提出為兩邊牽線搭橋,當然有交換條件——明明是他一直在守護這個地方,可村人卻將總在外逍遙的範宏奉若神明,他不想繼續居於範宏之下,要在這個國字頭的科考隊裡為自己謀一個位置。
原本,這隻是一場騙局,但偏偏,範宏的父親生了疑心。
以招待貴客為由,村人們擺了一場鴻門宴,上了村裡最好的酒,想讓這群人酒後吐真言,但這些淳樸的村人怎麼會是亡命之徒的對手,販子們將計就計,在酒裡下了毒。
範宏回到家鄉的第一眼,便是火光滔天,那群人正在單方麵地屠殺他的親人,進行最後的收割。
“快跑,帶人往礦裡跑!”他從屠刀下一把拽過自己年幼的弟弟,然後把掛在脖子上的玉石拿下,塞到鄧易之手裡,“帶他們走!”
“可是我……”
“他會帶領你!”
範宏說完,便衝入火光之中,鄧易之不知範宏所說那個“他”是指眼前的小男孩還是那枚玉佩,可他隻能轉身就跑,再多的勸解拉扯隻是浪費時間。如果範宏要攔住那群文物販子,保護世代守護的古玉礦,那他能做的就是幫他護住他的弟弟,護住那些一息尚存的村人。
當年是這樣,如今還是這樣。
鄧易之想著,摸了摸綠瑩瑩的洞壁和洞壁中若隱若現的人影,又低頭看了看手中那枚翠綠色的葉片,兩者的顏色竟出奇的相似。
“讓他走吧,我留下來。”
鄧易之說完又回頭看了一眼範宇,百莖蓍草化作一片煙塵,他無聲地說了句再見,擺擺手走入玉璧之中。
原來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他和他,要在一片玉色中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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