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裹挾著涼意,吹冷人間。
五六位頭戴烏紗帽的官員立於宏敞的龍江驛門前,恭謹地對一位須發皆白,瘦弱不堪的老者揖禮。江風動,寬鬆的衣襟擺動。
老者拒絕了官員的邀請,帶著一老仆,一婦人,又行進半裡,坐在一家客棧的堂裡,點了些酒菜。
天色漸暗。
堂內南來北往的商旅多了起來,吵吵嚷嚷,頗是熱鬨。燭光鋪在老者的臉上,疲憊竄了出來。
“你累了,這裡又吵鬨,去房裡休息下吧。”
小章開口,目光中透著擔憂。
“不了,哪裡不是熱鬨地,想圖個冷清,難了。”
劉伯溫一臉病容,低頭看了看枯槁的雙手,苦澀地說“且如此吧。”
來往的人,認不出蒼茫的老者正是當年“議論之頃,馳騁乎千古;擾攘之際,控禦乎一方”、“帷幄奇謀,敷陳王道”的開國功臣劉基——劉伯溫。
“這位兄台要去淮安府?去不得,去不得。”
“為何是去不得?”
“你竟不知道,上個月,鹽徒威脅淮安知府釋放鹽徒頭目張三秀,若知府衙門不放人,將會有三千鹽徒暴虐於河道,鑿沉過往船隻。此時去那裡,豈不是被鹽徒盯上,若折了本錢,可就無處可說了……”
“這群鹽徒當真可惡,往年也聽說過,這群人劫掠欺淫,無惡不作,可終歸是太平天下,沒鬨出多大事來,如今竟公然對抗府衙,著實令人擔憂。”
劉伯溫緩緩轉過身,看著談論的食客,見他們穿著應是商人。
鹽徒威脅府衙?
這個消息令人意外。
小章輕輕咳了一聲,斟了酒“有些事,就莫要說,莫要管了。你性子直,可也須知,多言多錯。”
劉伯溫回過身,接過酒杯,手抖了抖“已是無力為國分憂了。”
小章看著沉思的劉伯溫,暗暗歎息。
翌日一早,劉伯溫等人租了馬車,前往京師。
透過窗,呼吸著清冷的空氣,看著回頭看了眼遠處的山水,劉伯溫輕聲道“坐感歲時歌慷慨,起看天地色淒涼。想來當年王介甫,也是如此心境吧……”
長江之上,船帆茫茫,波光粼粼。
梁家俊看著眼前壯闊的長江,驚歎連連,少不了說幾句詩文、擺幾個典故。
顧正臣隻是簡單的附和。
熟悉的長江,沒有橫跨的大橋,隻有船在擺渡。
穿過六百多年的歲月,長江一如過去。船槳打在河水裡的聲音與水流的聲音混雜在一起,過往的船隻忙碌且匆匆。
“那裡就是獅子山,也叫石灰山。”
梁家俊指向對岸。
顧正臣抬頭看去,隻見遠處的獅子山如一隻青螺,隨著船走動,山在蠕動,又如女子挽出的發髻,頗是令人神往。
吳檣遠眺,看隔江螺髻離離,說的就是獅子山。
“那裡是龍灣吧。”
顧正臣看去,在獅子山的西北方向,有一處地勢開闊之地,前麵還是一處港口,有往來船隻彙聚於此。而在港口之後,則是一座城堡,如同壯如鐵石的大漢,守護著秦淮河的門戶。
“沒錯,那裡就是龍灣!”
一個中年人沉聲說話。
顧正臣打量了下中年人,布衣之上打著幾個補丁,腳下穿的是草履,臉消瘦,一寸胡須,一雙小眼透著精明,身上還透著一股墨的味道,拱手道“在下顧正臣,敢問兄台?”
“胡大山,金陵裡的一介商人,做點買賣。你們這是初來金陵吧,正好今日空閒,不妨我帶路。”
吳大山豪爽地說。
梁家俊不以為意。
商人?
如此寒酸的商人少見,也不知做的是什麼買賣,竟困頓到衣服鞋子都買不起。
顧正臣緩緩說“胡兄該不會是徽商吧?”
“哦,何以見得?”
胡大山有些詫異。
顧正臣垂手笑言“隻是揣測,聽聞徽州人為儉嗇而務畜積,貧者日食兩餐,富者食三餐,也不過是稠粥。還有人說,徽商出行,不露錢財,布衣草履,徒步肩挑,尋常之事。胡兄既是商人,又熟悉金陵,想來不會果真困頓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