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應星又沉寂須臾,方開口道“某也不是迂腐之人,在南京時聽盧賢弟講過不少夫人的義舉,亦頗為歎服。如今蘇鬆一帶對女匠女工能尋常視之,倒算得天工開物的好氣象。宋某願意提攜夫人舉薦的晚輩,隻是,可否男弟子和女弟子都帶一些。”
鄭海珠莞爾,爽快道“那是自然,咱也不是開尼姑院。”
又再加上三分熱忱口氣道“對了先生,崇明雖為海島,到底是太祖時就定下的東海門戶,毗鄰的鬆江已然開關,先生住上一陣後,如不嫌棄,我為先生修造大些的宅子,安置家卷可好?”
宋應星年過而立,以往打交道的不少師長同年,都是喜歡說話繞彎的人,今日方覺著,像這婦人般,不調書袋、有話直說,並無交淺言深的唐突粗陋感。
他遂也神態鬆泛起來,笑著謝過。
鄭海珠繼續指點著自己在崇明的土地的範圍,和宋應星商量著水錘、水力衝床等設施的細節,卻分了一瓣心思籌謀這幾日碰到的狗屁倒灶之事。
那天,縣裡把她叫到衙門公廨,嶽知縣由楊縣丞陪著,親自對她開口,說要問她先買五十把合機銃,兩門裝填三四斤鐵彈的小炮,送到北島的姚千戶衛所中。
嶽知縣是個老於宦場的狐狸。
麵對一山二虎、各有後台的姚鄭兩家,嶽知縣既要指著姚千戶搞走私給自己和楊縣丞分錢,又不敢強硬彈壓鄭海珠,隻得使出黠滑手段,先找一個同年交情的禦史,彈劾崇明千戶所兵備廢弛,待兵部來過問,嶽知縣趁勢向蘇州兵備道陳情,說姚千戶也是冤枉,接手的乃是從前那些破銅爛鐵,崇明打倭寇時到如今六七十年了,哪裡還能用。
如此一攪和,起先彈劾的“自己人”禦史,便轉而彈劾閣部,並在文末誇讚福建巡撫商周祚有識人之明,向鬆江鄭氏購買火器,靖閩海之安。
蘇州兵備道一看風聲不對,忙主動上奏,稱可以協調道、縣、衛所三方,各出一部分錢,也學福建那樣,問鄭氏定火器,儲備給崇明衛所。
嶽知縣和楊縣丞,和顏悅色地說了一番,鄭海珠聽完,就不相信。
八成是這窩地頭蛇,要薅她火器廠的羊毛,不知倒賣去哪裡。
崇明縣和姚千戶同氣連枝、官兵合謀販私自肥,是顯而易見的事。
有意思的是,他們倒也未把她鄭海珠這個外來戶看得太傻,沒有編出魑魅魍魎一夜之間立地成佛的謊言,騙她說姚千戶也要積極練兵、所以要買軍火,而是拐個九曲十八彎。
如今,蘇州兵備道都被他們設法卷進來發話了,自己也就沒有理由以火器廠是朝廷“榷貨”身份,而拒絕了。
但在沒有充分證據之前,在方從哲還是首輔獨相之際,向兵部張侍郎檢舉崇明這些人,更是操之過急。
鄭海珠遂琢磨著,有沒有什麼法子,在火器中埋個巧兒,交付時性能良好,使用一陣,便要送回廠裡維修。倘使那姚千戶,真的隻是為了與鄭家軍分庭抗禮而重整兵備,必會練兵用槍,大不了過個半年幫他保養一次。設若果然私下賣了,東西就是壞在了買家手裡,屆時已是天啟帝登基、方從哲下台之際,頂好此事曝光出來,自己好好收拾一番姚千戶。
現下請來了宋應星,正好聯合鬆江本地與孫元化通過耶穌會招聘來的葡萄牙技師,埋設這個技術坑。
鄭海珠恰在一心二用之際,忽見莊子方向馳來快馬。
是縣裡常來傳話的那個熟麵孔公差。
公差勒馬與吳邦德匆匆說了幾句,又向壩口趕來。
“鄭夫人,二老爺讓我帶話給你,你們莊子那個小木匠,他,他出痘了!”
鄭海珠麵色陡然一變。
小木匠阿山,一個月前被縣裡叫去做木工,回來後苦著臉講,原是楊縣丞賣人情給姚千戶,讓他打製家具。
不想數日前,楊縣丞又派人來把他叫走乾活。
鄭海珠窩火倒在其次,關鍵是起了疑心。
阿山前腳走,她後腳就讓阿亞以進城采買、替唐阿婆看看祖宅近況為由,去縣城盯幾日。
為免莊戶門覺得反常,阿亞拒絕了鄭海珠留下孩子的提議,把小豆包也帶走了。
此刻,鄭海珠關心則亂,差點就對著公差,脫口而出“我莊子裡的阿亞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好在公差嘴快,又是粗人,也不避諱,跟著的一句就是“夫人莊上的那個小寡婦,是阿山的相好吧?小寡婦去與他相會,這不,連人帶娃,也被關在一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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