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春到秋,“泰昌”二字,在這個時空裡,既替代了“萬曆”,也未被“天啟”替代,而是順利地成為公元1621年的明帝國年號。
古老的東北亞大陸上,與朝鮮相距不遠的後金國都赫圖阿拉,這裡使用的年號,則是“天命”。
建州女真的頭狼,後世史家口中與筆下的“一代雄主”努爾哈赤,在如今的天命六年,已經六十二歲了。
民間常講,人老了,性子就軟乎仁慈了。
但那是適用於庸碌之輩的規律。
花甲之年的努爾哈赤,在每個被白晝光芒喚醒的清晨,都比前一天,更覺得鬥誌燃燒,更想見到刀光血影的征服場麵。
五年前頭一次出擊明國重鎮撫順,就中了埋伏、铩羽而歸的屈辱感,已漸漸被征服葉赫部、統一遼東女真、聯姻蒙古科爾沁等成就驅散。
去歲繞道蒙古、在明國宣大沿線的劫掠計劃,得以部分地實現,也讓饑饉中的女真人,進一步明白,隻有像野獸般不顧一切地撲向明國與漢人,自己的血脈,才能千秋萬代。
“諸貝勒,我的建州勇士們。清河堡和撫順啃不下來,無妨,葉赫部已經成為我們治下,我們不必現在就向西,隻需向北,諸旗連兵,攻下開原和鐵嶺,修養一陣後,再掉頭南下,與赫圖阿拉出發、穿過撫順和清河堡之間的援兵,兩麵夾擊,直到攻取沈陽。”
赫圖阿拉城的“汗宮大衙門”中,努爾哈赤從那張雕刻得四不像的龍椅上起身,走到沙盤前,興致高昂地與自己的兒子、孫子們,宣布接下來的作戰計劃。
倏地,老汗抬起眼睛,鷹鷂般銳利的目光刺向四貝勒皇太極。
“怎麼了老四,你們旗不想出兵?”
皇太極倒坦然地往前挪了一步“阿瑪,兒子怎會不想攻打明國,隻是覺著,開原和鐵嶺兩地,可以明年再打。”
“為何?”
不待皇太極細說,三貝勒莽古爾泰已經鼻子裡哼了一聲,嘲諷道“想是四貝勒要加入蒙古人喜歡的黃教,準備帶著正白旗吃齋念佛、積德行善了。”
“叔叔你在說什麼呀。”背後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
是大貝勒代善的兒子,嶽讬。
莽古爾泰轉過頭,眼裡的得趣之色濃了幾分,好像在看一隻斜刺裡衝出來維護主人的、汪汪叫著示威的小奶狗。
“我的呆頭侄兒,”莽古爾泰故意說著“嶽讬”二字的滿語含義,笑眯眯道,“你的皇太極叔叔,他確實長了一副菩薩腸子呀,今年他們正白旗的旗丁被尼勘(指漢人)合夥起來欺負,他居然不讓手下的牛錄額真砍幾個尼勘的腦袋立威。啊對了,我想起來,你也一定學了四貝勒的好心腸,聽說前兩年在明國偷他們的火炮法式時,差點兒就把他們的一個小寡婦弄來做側福晉了。”
“三貝勒,”皇太極及時地拍了拍莽古爾泰的肩膀,用目光示意嶽讬壓下洶洶火氣,溫和道,“三貝勒,咱們做叔叔的,不興這樣開晚輩的玩笑,嶽讬是個好孩子,阿瑪的福澤也在保佑他,那一回,尼勘的天花都沒傷到他。”
皇太極與嶽讬這對叔侄,互相為對方出頭時,嶽讬的親生父親——大貝勒代善,麵無表情。
在建州女真身份尊貴的代善,原本已由努爾哈赤指定為太子。但代善在現任福晉的唆使下,打壓嶽讬和碩讬這兩個前妻留下的兒子。此舉,令努爾哈赤想起了自己被繼母虐待的少年時代。
努爾哈赤勃然大怒,削奪了代善的儲君封號,並且將他手下的鑲紅旗分給了嶽讬,隻留了正紅旗給代善。
此刻,努爾哈赤望著麵前的兒孫們,確信他們中,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隻是,有的把獠牙張狂地露出來,有的把爪子靜靜地縮在衣袍下。
老酋反倒對這種局麵甘之如飴。
“就是要互相之間有齟齬,他們才會在對外的戰鬥中,搶著立功,明國的土地與百姓,才會最終成為我們建州女真的財富與奴隸。”
努爾哈赤想到此,衝著自己最欣賞的兒子皇太極,投去慈靄的目光“老八,你是不是覺著,今歲咱們後金,還不夠兵強馬壯?”
“是的阿瑪,”皇太極恭敬道,“而且,最近漢人不像過去那麼聽話了,各旗還是要先安撫,才能在將來作戰時十拿九穩。”
“安撫個屁,依著阿瑪的規矩,直接殺光就好,”仍是莽古爾泰跳出來斥責道,“那些地盤原本是尼勘們的又怎樣?他們自己的明國主子都不管他們了,我們占下,他們就應該是我們的包衣。皇太極,你難道忘了小時候是怎麼打魚的嗎?魚在網裡若是扭得厲害,就拿大棍子敲碎它們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