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辰了?”
屋子內明亮的燭火與窗外呼嘯而過的冷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如今孟春尾際,時有大霧在早出晚現。
正拿著一盞造型彆致的柴燒就著燈火細細把玩的鬆鴉輕撇了眼屋外。
“約莫亥時。”
坐在床榻上的烏鵲雙眼緊閉著,他麵前地板上擺滿了各種器具,通過地上的圖案,不難推測出他正在布置某種法陣。
聽著風聲裡隱約傳來的怨鬼哭嚎,鬆鴉笑著,調侃道“平日裡,這些孤鬼也不露麵,如今處事人死了,一個個的倒是不怕事的都冒了出來。你說,這時候我放出去一個大鬼,會不會很有趣?”
坐在床鋪上的烏鵲沒有理睬他,屋子裡,燈光搖晃了幾下突然變得黯淡下來。
鬆鴉坐在椅子上,他身子前傾,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一手托腮一手把玩著麵前的建盞。那盞造型奇特似一截被人挖去內臟的老樹根的杯子,表麵琉璃通透,看來是鍍了層品質上乘的臘。那表麵光滑,反射出屋內各色光芒的同時,一張人臉也突兀出現在了建盞表麵。
鬆鴉嘴角微勾道“我可不想喝茶的時候順便給你吞下去。”
那鏡子上的人臉古怪一笑,突的又消失不見,不知去了哪兒。
主持著儀式的烏鵲將抬起的右手點在一旁已經斷了氣的烏鴉身上,繼而,周圍無數多似晦暗似恐怖的陰氣聚攏,它們一股腦的灌進那烏鴉體內,很快,那具屍體便掙紮著站了起來。
“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是從寒冰地獄回來的嗎?怎麼這麼冷!”
那隻重新複活的烏鴉張開鳥喙,它用一種尖銳且刺耳的嗓音說出了這句話。
“我找到它時,它已經被凍死了。儘快適應這具身體,我們今晚的時間並不充裕。”
那隻烏鴉艱難扭動起身上的骨頭,它罵罵咧咧的抱怨道“我可是在休假,這次行動結束,我要三分之一的功勞。”
說完,它看向另一旁擺放的鏡子。
“怎麼,它也來了?”
烏鵲睜開的眼眸中,那不屬於人類的烏黑沒什麼感情的盯著麵前鏡子上那張孩童般的天真麵孔道“為了以防萬一”。
說著他轉過頭看向鬆鴉,說“小灰那裡,最快能在一刻鐘內趕到。”
鬆鴉點點頭,他放下手中茶盞,轉身看向屋內眾人,表情開始嚴肅道“我們已找到最後一卷百景圖的下落,此次喊諸位同僚來,也是為了以防萬一。”
聽到第一句時,那複活的烏鴉當即興奮的開口道“最後一卷?鬆鴉,不得不承認雖然我挺討厭你的做派,但同時我很欣賞你的腦子。”
對於這位的心直口快,鬆鴉隻優雅的點了下頭,繼而他介紹道“我和烏鵲與那人短暫交過手,對方狀態很奇怪,平日裡表現的與普通人無益,但到了某些危險的時刻,又像是與惡魔達成了某些交易。”
“你是說,他被寄生了?”那位烏鴉開口問道。
鬆鴉眯起眼睛,笑著沒肯定也未做反駁道“姑且可以這麼理解。還有一點,需要注意的是,當三卷地獄百景圖湊在一起時,那個惡魔會獲得空前的實力,不亞於一位大人的可怕能力。”
“既然如此,為什麼隻是我們在行動,鬆鴉,你貪圖功勞想要獲得上頭賞識我可以理解,但你應該清楚,一位等同於陰帥大人的存在,隻有同等次或以上的才能製服。”
幾次被打斷的鬆鴉顯然也有些火氣,但他依於身份,依舊表現的很是文雅,繼而耐心解釋道“隻有三卷聚集在一起才會產生質變,如果不是確認了這一點你們大概率也見不到我和烏鵲了。”
“還有一點需要注意的是,可能有一股藏在暗處的勢力也在虎視眈眈盯著這裡。所以,我們的任務是,兩人成組,一組去拿下目標,一組預備接敵。”
依次從眾人臉上掃過後的鬆鴉抬手笑道“現在,各位請挑選自己的隊友吧!”
烏鵲和鏡子上的小孩沒什麼反應,那蹲在地上的烏鴉倒是咯咯笑了起來,他似乎已經解凍了,呼扇著翅膀,從地上飛掠到鬆鴉麵前,挑釁般轉了幾圈繼而落在他的肩膀上。
鬆鴉嗬嗬笑著,烏鵲看到這一幕便主動的將地上的鏡子拾起,他望著鏡中那位,說道“我來負責封鎖現場。”
鏡中那位孩童則張了張嘴,它沒發出一點聲音,但在場的每個人卻都在腦海中聽到這麼一句話。
“我來監控黑暗。”
…
亥時已至,這個點,基本是不會有生人在外麵遊蕩。
當然,真要說有什麼地方還開著門的,大抵也就隻有城南麵那幾家做些皮肉生意的店了。
這兩日雖說官府查的嚴,各處都鬨得人心惶惶,但這幾家店卻不受什麼影響。晚上還是該歌舞升平酒肉尋歡的。
然而,在半刻鐘前,這裡已經提前被清場了。大堆官兵湧入一家名為翡記的肉店內,屋子裡燈光暗濁,角落裡焚著的香合著各種劣質的脂粉氣味,在灰蒙蒙的屋內久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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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閉塞的小道往裡走幾步就是一個又一個的小屋子,裡頭姑娘們蹲在角落裡,低著個腦袋,拿頭發遮住自己。
沿著走廊往裡,有個向上的樓梯,一隊穿黑衣的官兵沿著樓梯向上,看見一個諾大的天台,順著天台往外麵,就是一條向下的小道,往裡曲折蜿蜒各種淤泥汙水都堆砌在這裡。
下午,在衙門那裡露過一次麵的何西探頭看了看下麵,他對著一個手下擺了下頭,對方利落的跳了下去。
在檢查完一番後,那人對著上麵的長官喊道“有痕跡。”
何西聞言,吩咐身後人跟著往下,他則帶隊從另一邊追去。
等到這裡的人都走光了,最後一間房裡那個坐在角落裡的女人才小聲道“他們走了。”
女人年歲不小了,畫著豔俗的妝容,身上穿了件長裙,而在長裙下麵,一個男人小心翼翼的爬了出來。
在確認圍捕他的人走遠之後,男人才疲憊的歎息了一聲。女人起身將衣裙扶平,外麵龜公等人開始詢問各個房間的狀況。
“今晚大概是沒什麼生意了,你留在這裡等過了今晚再說。”
女人壓著嗓音,走到門口在確認了沒什麼異常後,走之前順手將屋內的燈熄滅了。躺在地板上的男人微微喘了口不大不小的粗氣,他臉色灰白,頭發淩亂的好像一團稻草,整個人像是一遍遍被雨淋濕而後又蒸乾的樣子,哪怕隨意丟在某個角落,也隻會被人當做將死的流浪漢。
而這樣的他,在一天前,甚至還在這裡呼朋喝友,摟著剛才的妹子暢談未來和自己的理想。
“到底,發生了什麼?”
在灰白相間的大霧裡,男人似乎奔騰不息的在曠野上奔跑,他神色慌張,內心充斥著無法言明的悸動。從他狂奔不止的動作來看,跟在他身後的想必一定是一頭可怕至極的野獸。
然而,男人一連奔跑了幾座山頭,最終一個不留神栽倒在了一條深不見底的潭水裡,掙紮著,努力想要往上。
而在這時,一隻手伸出當著男人的麵將他拽了上來。
又是渾身濕透,男人今天不記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水,他身子孱弱的跪倒在路邊,嘴裡不斷的往外嘔著,直到胃裡的臟東西都給吐出來才罷休。
“在夢裡發生什麼都是有可能的,不過很多時候,夢中傳達出的信息倒是更為有用。”
說這話的是一個白胡子的老者,他頭發花白,麵頰消瘦,下巴上留著同樣白皙的山羊短須,身上穿著不同於這個時代審美的長今大氅,一副淡然處事的傲慢。
“老頭,以往你出手,事情多半已經擺平了,怎麼這次…”
年輕一些的狼狽男人便是一直被多方追尋的那位張三。
先前,以落難的張三身份現身於鬆鴉和烏鵲這二位陰差麵前,自稱爾丹青的這位老人,嘖了一聲,他譏諷道“你天生畸命,若不是我出手早就死八百回了,再者,那幾個追你的也不是省油的燈。小子,不如早點放我出來,我可以額外再答應你一些新的條件。”
麵對這位來曆神秘的老人的勸誘,張三抹了抹嘴,他臉上流露出一副欠揍的笑。
“那怎麼行,答應了的就肯定得做到,再說了,你不都已經解開第二層封印了嗎?一次出手換一層封印…老頭,我懷疑你是故意留出活口。”
被一個無名小輩直呼老頭的爾丹青冷哼道“老夫向來信守承諾,這回也不白占你便宜,這樣吧,我可以額外出手一次。”
張三則隻是搖了搖頭,他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道“我每放你一次,你就會衝破封印一層,我怎麼能確認,你答應的額外出手不是耍詐?”
“信不信由你,外麵那幾個要抓你的是地府的人。我勸你還是早點叫我,不然等到地府派出更多棘手的官差來,你想後悔都來不及。”
隨著這句聲音不斷回響在張三的耳邊,他的夢境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躺在地毯上的他在感受到後腦勺上的溫暖後,深吸了口氣,才從朦朧中徹底清醒。
“醒了?要不要吃點東西?”屋子裡,之前的那個女人坐在床上。
屋子裡燈光黯淡,張三搖了搖腦袋,他的目光跟著牆壁聽到隔壁屋子裡傳來輕微的晃動,意識到現在還是在營業時間,他從地板上爬了起來,接著摸了摸身上,隻皺巴巴的找到一張字跡潦草的借條。
沉默了會兒,他走到門口,用有些羞愧的表情,解釋道“今天多謝了,等晚些時候我再來看你。”
女人坐在床上,臉上似乎是已經麻木了的冷淡表情,她本想再問一句“還會回來嗎?”可最終,看到男人小心翼翼離開時的背影,話留在嘴邊說不出口了。
走在路上的張三,很順手的翻過了麵前的圍欄,他踩著周圍的牆壁,身手敏捷的爬牆過去,而這期間隻有幾隻無心睡眠的家養狗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開始狂叫不止。
“他媽的,這幫小畜生,遲早給你們都毒死。”
一邊逃跑,一邊還忍不住回頭罵那些牲畜的張三順手抄起路邊的碎磚往身後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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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早上逃離監牢便開始打算先出城門,結果發現城內戒嚴,到後麵想靠走私時認識的朋友藏在貨箱裡出去,結果轉頭就被人家給賣了。
幾次逃難這才跑了出來,還沒等他鬆口氣,老頭提醒說他身上被人下了咒,需要先找材料解除不然等詛咒生效,就算天王老子來了都沒用。這可嚇壞張三了,可城裡需要買這些東西的地方大多是官方的勢力,想來隻能折中一點,去買些相關的器具,自己趁著還有時間能改良一下做個解除的陣法出來。
可這剛到城東,就被蹲伏在此的官差們盯上,索性這裡看到了幾個和他關係莫逆的兄弟,幾方博弈下,最終依靠著幫派內的關係幫他掩護著從水路一直遊到城南。
儘管如此但在逃亡過程中東西都落在路上,眼看著快到時間,張三決定鋌而走險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去相近的店麵尋找材料。
在牢裡,他第一次得知清虛觀被滅的消失時也很驚訝,尤其是,他來這裡不久前段時間才剛和清虛觀的那幾個道士發生過衝突。
與以往不同,這次涉及到道門事物,朝廷一定會委派一些道術高深的修士前來,而若是讓彆人發現了藏在他身上的秘密真就百口莫辯。
為了自身不被暴露,他決定鋌而走險,同樣,他萬分幸運的是作為唯一知曉他身上秘密的劉洪也在場,對方答應秘密幫助他越獄。
但,這樣一走了之,張三覺得背在自己身上的黑鍋可能再也洗刷不掉了,老頭也在這時提醒他有人跟著自己。
於是,這才有了巷子裡,張三故意將追兵引來,並反向火拚的事跡。
隻是,這一切並不像他設想的那般順利,勉強逃出來後,張三得知自己並沒有脫離危險,反而因為暴露行蹤可能會受到更加嚴厲的追捕。
至此,張三想到自己還可以去找劉洪,這是他目前唯一的出路,雖然他確實不願意再給劉洪帶來麻煩,但這也是他走投無路後沒辦法的辦法。
當然,如果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情況,隻能再找一次老頭。
想到這兒,張三心情也越發的凝重,視線昏暗下他拐進一間巷子,走了會兒突然覺得很是陌生。
這條巷子他從沒有來過,而當他回頭看時,發現來的路上多了幾個沒怎麼注意到的轉口,換句話說,他已經不記得自己來時走的哪一條路了。
茫然四顧下,他渾身開始不自主的抽搐起來。
“冷靜,冷靜”
張三佝僂著身子,往一處牆邊退去,他一邊安撫著自己,一邊在心裡不斷的喊著老頭的名字。可平日裡一喊就出來的老頭,此刻卻仿佛消失了般,沒一點動靜。
“我死了你就再沒有機會轉世。”
張三壓低嗓音,他現在的表情被淹沒於黑暗中,但從聲音的顫抖上可以感覺到,那是一種極度的狂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