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涯!
夜闌人靜,河月共影。宋回涯提著劍起身,順著護城河水上的澄明波光往來處走去。
一點微風似有似無,洗淨心頭雜陳思緒。
等出了不留山,宋回涯才發覺自己淺見薄識,此生隻到過兩個地方,不知能往哪裡去。
魏淩生說“往北地走吧。北邊雖亂,可也更好藏身。師父或許也是往北麵去。”
三人於是往北方流浪。
方走出村口不遠,宋回涯因傷病拖累,人已支撐不住。靠在村頭的老樹上,倒下前隻來得及說出一句“先休息一會兒。”人便直直栽了下去。
醒來時,已是天明。魏淩生背著她走在荒涼小道上,前方碧草連天,不知出了幾裡地。
阿勉背著半人高的行囊跑在前麵探路。
雖未入夏,正午太陽依舊曬得炙人。宋回涯低了下頭,身上汗意潮濕,可還是止不住地遍體發冷,渾身打著哆嗦。
她睜眼幾次,渾身上下還是蓄不出多少力氣,腦袋搭在魏淩生肩膀上,打趣說“師弟打小長在京城,想必沒吃過這樣的苦頭。”
魏淩生聽她醒了,轉了下頭,脊背因激動不可抑製的顫抖,喚道“師姐”
冷靜下來,嘴裡喘著粗氣,又說“其實我不在京城長大。幼年時,我隨我父親住在北麵的光寒山下。”
宋回涯腦子一片混沌,又快要昏睡過去,強打起精神,接了一句“光寒山”
魏淩生說“師姐,你若是去過光寒山,也會同我一樣,知道這世上並無天道。人該是生來畏死的,而塞北的人,卻是生來就注定要死。一個個同草芥般,每逢隆冬,一片片地死在南下的鐵騎聲裡。天地的吐息都是哀嚎。大雨過後,一腳踩下去,泥土裡滲出的不是水,是血。”
宋回涯腦子生鏽般地轉不過來,隻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仇恨與瘋狂,說“那就打回來。”
魏淩生的聲音像是從老舊風箱裡飄出來的沙礫,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好,師姐比我爹有出息。他謹小慎微了一輩子,說是什麼攫戾執猛,破堅摧剛之人,到底隻能扼腕空歎。留下許多未儘後事,交代彆人去做。”
宋回涯悶悶失笑“你爹知道你這大孝子的心嗎”
說完發昏的腦子才想起來,魏淩生的父親早已經不在了。
魏淩生沉默了良久,再開口是故作無事的平靜,強顏歡笑道“他自然知道,我曾當著他麵,指著他唾罵過,說他怯懦無能。家國疆土,尺寸不可與人,哪能一次次任由胡賊打進大梁的國土,還眼看著他們凶虐殘殺,挑釁天威。我啊我真是愚昧不堪,光是聽了彆人一言半語,便去誅他的心。乳臭未乾,還自以為是,不懂他的苦楚。打不贏胡人的,從來不是邊塞的將士。所以他不讓我練武,讓我拚了命地念書。”
宋回涯抬手摸了把他的臉,沒摸到眼淚,隻摸到他因隱忍克製而抽搐的麵頰肌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能又玩笑一句“挨了好大一頓打吧”
“他沒有。他反誇讚我說,說得好。往後也要記得自己說過的這些話。”魏淩生扯扯嘴角,聲音越來越低,“過不久,我被帶去京城,再聽見他的消息,他已被奸人殘害。”
宋回涯從身後抱緊了他,心事積沉中溢滿了惆悵。
魏淩生淒慘笑道“我不該說那些叫他傷心的話。不知他臨死前想起我,會不會隻記住了這件事。可我其實最是仰慕他”
宋回涯一時感同身受,觸緒而悲,昔日那些冷眼刻薄都化作利箭紮了回來,錐心刺骨,悔恨不已。
難怪師父、師伯,明知她喜歡在師弟麵前花言巧語,也從不製止。
師父每每對她牽掛時,若隻想起那些尖酸的怨懟,是否會有自責與苦澀。
她心裡也對自己道她再不對親近的人說那些傷心的話了。從前說過的那些謊,往後也都會是真的。
待宋回涯身體稍好些,便開始習練右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