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神色似笑非笑半嘲半諷的少年,又抬頭看了看幾米之外的中年男子,然後慢慢的勾起嘴角,“好久不見了,安藤…良行。”
仿佛被魘住的身體在此刻驀然一輕。
轉了轉有些酸澀的脖頸,我從安坐的椅子上施施然起身,視線自滿臉詫異的安藤良行身上調開,轉而看向站在近前的少年,“木手君。”
少年陰鷙的眸光猛地一緊,似乎愣在原地。
我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稍微緩和突突直跳的額角,“怪不得白天我覺得你眼熟。”放下手,轉過臉,眼神在少年高挑的身上滴溜溜打轉,“衝繩根來組組長的麼子,對吧?”
比嘉中的木手永四郎,他脫下眼鏡時,那張臉再老個十幾年卻是我印象中存在的,難怪白天的時候總覺得似曾相識。
那是被高橋秋子帶去的未來裡,最後被我偷窺到的部分命運衝繩的根來組與關東第一日吉組為搶奪碼頭控製權發生衝突,雙方組長在談判中途均遇襲身亡。
真凶不明,卻恰恰掀起關東第一地下勢力內部震動;一年後,日吉若平定組內所有反對勢力,腳踩數不儘的屍骸成為無冕之王。
根來組始終未曾放棄那段仇恨,銜隙按捺十幾年後,終於得以伺機秘密與眾叛親離的日吉光秀接洽…
我在未來與日吉光秀朝夕相處那段時間,他讓我看過一些東西,其中正好有根來組的資料;他們的組長不巧就是木手永四郎。
該說人生機遇真是奇妙嗎?
………………
想是在場眾人都料不到我能恢複行動力,氣氛出現片刻凝滯,過了一會兒,卻是最年長的那位率先回神,臉上的驚訝尚未彌散複又化為猙獰。
眼角餘光中那個削瘦身形方才微動,我的注意力隨即集中到他身上,“彆動喲~我怕控製不住自己,無法保證你的人身安全。”
“我一貫都愛護年紀大的生物,即使是畜生。”我眯著眼斜睨對方,壓不住胸口泛濫的瘋狂怒意,“就此罷手,當什麼也沒發生,可以嗎?”
男子那張布滿溝壑的臉一僵,隨後不以為意的側頭對身邊兩名年輕人說道,“她喝醉了,帶下去彆在客人麵前失禮。”
那兩人隨即雙雙起身朝我逼近過來,森下略略落後中島半步,臉上帶了幾許憂慮,而中島的眼神卻是凶殘;他猛地竄到我麵前,一個抬手就朝我臉上揮過來。
[啪――!]一聲。
我偏過頭,舌頭舔了舔口腔內漾起的鐵鏽腥味,左眼開始隱隱發熱,如同嵌入火種。
“為了尚未發生的未來屠殺暫時的無辜者…”
慢吞吞轉回被力道打得偏開的臉,我抬手拍了拍頓在麵前的中島,笑得極是惡毒,“我原本一直猶豫要不要斬草除根,現在你給我理由,很好!”
很好,真的是…太好了。
從窺知高橋秋子記憶那刻起,回來之後那種念頭始終縈繞在腦海中即使屬於高橋秋子的曆史或許不是如今的未來,也還是忍不住想提前消滅危機。
我知道不對,卻始終停止不了黑暗的想法。
“教我的人告誡過‘性命攸關之前,不得對常人出手’,我始終謹記諾言,再怎麼辛苦也不敢有所違背。”
左眼熱到臨界點,刹那間,失去的半邊視力重新接駁腦神經,我緩緩抬起手,“世間一報還一報,你想殺了我,我為求自保反擊,這下該沒人敢說什麼了吧?”
指尖微微動了動――――中島猛地抬手掐住自己的脖子,雙眼暴睜,喉嚨咯咯幾聲,整個人抽搐幾下,驟然淩空飛出去,越過眾人,身體重重撞在房間一側牆角。
我放下半舉在空中的手臂,目光尋巡一遭最終落到某處,“接下來輪到你,鈴木…”
“不會再讓你傷害我的孩子。”
既然你先送上門來,這一次就由我事先斬斷所有因果,不會再讓藏在暗處的魑魅魍魎動我的孩子一分一毫!
日吉光秀…我和高橋秋子兩人共同保下的孩子,那些浸滿鮮血與肮臟的往事不需要再次侵蝕他的人生。
援手不及我無話可說,可如今那孩子已經在力所能及範圍內,我袖手旁觀就說不過去,不是嗎?即使,要違背誓言。
………………
我不緊不慢地接近未來被日吉光秀查到的罪魁禍首,心中的恨意漸漸升騰。
“是你吧?”伸長手臂,指尖扣住那人的咽喉,我湊近那張少了十幾年光陰的臉,“奉命行事?奉誰的命令?”
手指一點點收緊,卻在扭斷軟骨前堪堪停下力道,“日吉律?日吉薰?還是分組心懷叵測的大佬們,又或者乾脆你自作主張?”
從他睜大到幾乎脫眶的眼睛裡,看到自己扭曲而瘋狂的臉。
化為乳白的左眼如同屍骨般枯涸,異色雙眸明顯不該是人類,我勾起嘴角,“除了一開始的肌肉鬆弛劑,給我喝的是什麼?”
“安非他命?你想不到吧?所有作用於神經中樞的違禁品對我都是增幅劑。”
“當年我沉迷的原因也恰是為此,能引爆我壓製在心中,最深藏的願望。”
“給我鏟除所有潛意識戒備因素的勇氣,你該相信我有能力泯滅罪證。”
現在體內流竄著的,是卸下所有負擔的輕快,包括約製世人的道德枷鎖,畏懼、理智與同情心儘數被飄飄然的興奮感壓在心頭一角,迫不及待想撕毀觸手可及的所有。
安靜中,耳際傳來周圍有誰微微動作的聲響,我斜了一眼那處,“看看腳下,彆做無謂的事,這裡是我的領域。”
安藤良行偏頭用眼神製止身後將手探入懷中的屬下,低醇的聲線帶了幾絲息事寧人,“高橋小姐…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您手上那位是組長與夫人的得力助手。”
“能不能看在若少爺的麵上,饒他一次呢?”
“或者,先收回壓製日吉組貴客的力量?”他苦笑一下,方才繼續說道,“今晚是我安藤良行負責招待客人,我擔不起責任。”
“彆在意,不會讓安藤先生您擔責任的。”我聳聳肩,低頭對著環繞在眾人腳下的鉛灰霧氣咧嘴一笑,“你們看著就好,反正事後沒有人記得。”
想了想,我鬆開手中扣著的身軀,任由對方頹然跌落在腳邊,霧氣一湧而至將扭動的身體緊緊纏繞,遏製他欲逃離的舉動。
返身走到木手永四郎麵前,反複打量他,心下猶豫不定。
想是我眼中的不懷好意過於明顯,木手永四郎身形微動,卻在下一秒被腳踝處收緊的鉛灰氣流死死定在原地。
“彆緊張。”我歪了歪頭,極力露出裝叉的和善笑容,“今晚我不會對你動手。”
“承諾隻是今晚嗎?”木手永四郎神情冷淡的推了推細框眼鏡,鏡片倏然滑過一道銳芒,“根來組不是任人宰割的廢物。”
“好吧好吧~看在白天的救命之恩份上…”我長籲一口氣,多少有點遺憾――――為了不能將無法預計的因素提前扼殺。
“既然你還記得…”木手永四郎笑得極是譏諷,“能不能讓我先退出呢?這畢竟是日吉組內部爭鬥吧?”
“可以啊~”我揮了揮手,等到對方僵硬的身體驟然鬆弛下來,好心的開口提醒他,“帶著你的人站到另一邊去,剩下的人今晚沒時間招待你。”
………………
木手永四郎身形一個踉蹌,隨即被站在最近的人扶住,兩人對視一眼,保持著麵對我的姿勢慢吞吞後退,直退到就近的門邊,迅速拉開門扉…
卻在此時,另一道身影跌跌撞撞闖過堵在門側那兩人,將兩人撞得一個踉蹌,極快竄出大開的房門,從一閃而逝的背影來看卻是最早被我甩到角落的中島。
過了沒多久,漫天的灰黑中傳來一記淒厲哀嚎,而後是悉悉索索聲響,象是有什麼東西一擁而上,長長的慘叫猛然斷絕,幾聲嗚咽與悶響過後,是咯吱咯吱的咀嚼聲。
看著其他人臉上尚未褪去的放鬆與緊接著的駭然,我仰頭放聲大笑,如同喪心病狂的瘋子。
笑了半晌方才給出姍姍來遲的解釋,“忘了說,這裡已經不是人間。”
收起笑容,好整以暇斜睨著怔怔站在門邊的兩人,待得對方回視,我陰森森的危言聳聽,“請不要走出去,不聽話的孩子會被鬼抓走。”
失控的能力已經將這處房間封在無處逃離的縫隙中,打開那扇門,外麵是漫無邊際的深淵,藏在其中的究竟有什麼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隻有乖乖呆在房間裡,我的靈力覆蓋範圍內才不會危及性命。
“女人一旦狠下心,可是會不計後果。”我故意不事先說明,為的就是不弄臟自己的手,反正總有人會自尋死路。
那些聽在耳中令人骨頭發麻的響動漸漸低下去,沉寂片刻,立在門側的兩人象是察覺什麼,迅速從門邊退回房間內,身形與步伐均有些失措。
“你…”木手永四郎幾步逼到我跟前,卻又似乎忌憚什麼停下腳步,臉色極是難看。
我的視線越過他,滿臉平靜的望著來不及關閉的門扉――――漫無邊際的灰黑中有東西一點點顯露出來。
巨大而詭譎的異物靜靜飄浮在昏暗中,確切的說,是比黑暗更黑暗的縫隙裡,那東西正努力掙紮著爬出來。
利爪狀的肢體以撕裂姿態搭著門框,稱為眼睛的部位亮起瑩綠星芒,它默默打量著室內的所有生物,用我在菜市場挑豬肉的眼神。
濃烈的腥味撲麵而來,室內卷起混亂的風壓。
“撒~享用禮物的客人到了。”我意有所指的掃視眾人一遭,目光定在地上,垂落身側的食指微動,癱軟的人形緩緩上升至觸手可及的高度。
我慢吞吞彎腰,平視著神情扭曲的鈴木,“說出實情,我就失禮一點,不拿你招待客人。”
他的嘴唇微微蠕動,聲音顯得極是乾澀,“是組長…組長認為你對若少爺影響太大,所以讓安藤借著招待貴客的名義…”
一手撐著膝蓋,我微微轉頭看著安藤良行,不出意外的從他臉上看到震怒與驚惶;我衝著他笑了笑,隨即回頭。
“嘖嘖嘖~”我搖了搖頭,有些遺憾的笑道,“如果你說薰夫人,或許我會相信。”畢竟不是沒有前科…呃~在高橋秋子的未來,但是現在…不對。
“日吉律不會在無法挽回之前妄下決定,你低估關東第一組織的掌權人。”
父母會關注小孩子成長卻不會乾涉到這種程度,何況他們這種出身,上次交鋒,日吉律表現得很明顯,他會旁敲側擊警告,也是在不引起日吉若叛逆心理的程度上。
我伸出手,在鈴木畏懼的後退前按住他,“就算你說的是真話,難道希望我轉移恨意,動手對付日吉若的父親嗎?”
“主意不錯…可惜我隻想殺掉你,怎麼辦?”
“秋子小姐!”略略提高的聲音卻是森下的。
我一頓,視線平移些許――――其他人均保持沉默看著這裡,森下越眾而出,站在距離我幾米的位置,急聲叫道,“請想想光秀少爺!這種事交給其他人,彆…沒有確切證據,您動手就是與日吉組為敵!”
“抱歉啊~算是我遷怒。”我笑眯眯的抬手,指尖對準他腳下繞過幾圈,“你是日吉光秀的人?嘛嘛~那孩子居然開始得到擁護了,乾得不錯呐~”
收回目光,我低頭看著掌心下半覆蓋的臉,從指縫間能清楚看到鈴木眼中蘊藏極是深刻的恨毒,於是滿懷愜意的笑道,“去死吧~為了我的孩子請下地獄。”
銀藍與緋紅交織的光籠住他的臉,猙獰五官漸漸模糊;幾秒鐘後,光暈收攏在指尖,他大睜的瞳眸緩緩闔上,帶著未褪的濃厚不甘。
等到最後一縷生機散去,我放開手,一臉麻木看著衰老身軀慢慢倒在腳下,半晌,轉頭打量餘下眾人,心頭起伏的是意猶未儘的凶殘。
日吉若、日吉光秀,你們總是說要保護我,如同誓言一般,你們一定想不到,每次聽你們這麼說我都有所觸動。
你們兩個是僅有的,不問對錯將我嗬護在掌心的人,雖然一直裝作視而不見,我也會感動的啊~混蛋!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
即使從此沒了退路,藏在暗處危及你們的種種我必定竭儘全力鏟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