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到如此下場也就算了,我認輸。”說話間那人抬起始終捂著傷口的手,濃膩的血液從指尖蜿蜒滑落,臉上不自覺帶出一絲頹然,“死之前…你說實話,是計劃哪裡出了紕漏,還是你一開始就記得所有?”
“秋子,你在我身邊安睡…是為了找機會殺我,對吧?”
聽他這般說,日吉若的眸光微沉,眼底迅速滑過深重殺意。
“你的計劃很成功。”高橋秋子淡聲回答,“隻不過…我給自己下過咒。”
“隻要前塵忘儘…有人如果能夠喊出我的本名,我就會記起所有。”
她緩緩轉過頭掃視周遭一圈,又很快收回視線,目光落到水島空身上,聲音裡帶著淺淺的蒼涼之意。
“很早以前,我自持有些本事不甘順應天命,後來經曆多了看得開,言咒效力也剩下不多,沒有你的誤打誤撞,我早就忘了魂魄裡還附著這東西。”
“至於你說的‘我找機會殺你’,不是喲~”高橋秋子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詭異,“我那時還沒想起來怎麼回事,隻是要自保…”
說到這裡突地停頓下來,沉默許久方才繼續開口,“那處房間布滿監控,我不會傻到暴露什麼…隻是,可以玩一點小把戲。”
“不是隻有藥品和儀器才能給人修改記憶,我學過一點簡單的催眠,用在你身上,讓你坦白是不可能,下點暗示卻輕而易舉。”
高橋秋子歪了歪頭,嘴角微勾,劃出一道頗譏誚的弧度,“怎麼?你沒發現自己對我特彆心軟嗎?”
水島空的表情定格在懊惱與錯愕之間,“什麼?”
日吉若看到高橋秋子半舉在空中的那隻手微微動了動,卻是她正緩緩扣動扳機,神情掩不住的痛恨,“我說完了,你可以安心去死。”
“秋子!”日吉若飛快上前製住她的動作,嘴唇覆到她耳邊,語氣輕柔幾近誘哄,“彆弄臟你的手,交給我。”
――――彆弄臟你的手,我知道的,你的底限始終是人命,緒方那件事已經造成無法磨滅的影響了,彆讓自己陷得更深。
…………
扣在懷中的溫軟身體一僵,鳳眸微微斜睇過來,日吉若從她的眼神裡看到掙紮與恐懼,頓時更是心疼,“笨蛋,我這裡輪不到你動手。”親了親她的額角,將人環抱著退出包圍圈,一邊用眼神示意近衛開槍。
圍在周遭的近衛如水般分出道路,日吉若帶著人慢慢後退,空隙複又合攏;有人逼近中央的水島空,手中槍支紛紛抬起。
下一秒…日吉若感覺耳邊掠過一絲腥風,高橋秋子猛地拔尖聲音,“趴下!”
瞬時間狂風大作,逼得人睜不開眼的壓力中混合著詭譎的酸腐氣味,野獸嘶吼響徹雲霄,來處不明的力量轉眼就將近衛們衝得七零八落。
辨不出人形亦或者野獸的東西堪堪將水島空護在身後,四肢著地,仰高的頭顱,半腐爛的臉上凸出眼眶的瞳子充滿怨毒,彷如鬼火灼灼燃燒。
混亂中水島空的笑聲顯得極是狂妄,“夕,隻有你站在我這邊…姐姐,殺了他們!”
話音剛落,那妖物的呼吸變得咻咻逼人,渾身溢滿深重戾氣。
水島夕!日吉若迅速將懷裡的高橋秋子護到身後,丟掉槍支,反手抽出腋下軟鞘中的短戈,半眯起眼,瞬也不瞬盯著那物。
近衛們紛紛退回日吉若身邊,並在極短時間內調整好隊形,也不待他下令,許多槍支對準水島空和那東西扣下扳機,頓時槍聲大作。
被稱為‘水島夕’的那妖物身形閃轉騰挪,射出的子彈打在身上迸起汙穢血漬,綻開的傷口又很快修複。
過了沒多久,震耳欲聾的槍聲緩下來,近衛當中有人打空子彈,扳機空響幾次,密集的彈藥圈隱隱露出頹勢。
幸好日吉若一行人的火力極凶猛導致那妖物不得不護在水島空身前無暇它顧,退下的人才得以火速更換彈匣;但是眾人也知道長久以往…情勢極是不利。
…………
“我們走!”日吉若一把抓住高橋秋子對身側下令,連同近衛在內一行人且戰且走,匆忙往出口撤退。
等到子彈消耗殆儘,他們就會是妖物的腹中餐,退到外麵將對方封閉在這處,再引爆先前布下的炸彈――――這是日吉若的對策。
許是察覺他的意圖,水島空搖搖晃晃起身,滿臉猙獰的嘶吼,“你們誰都彆想逃!”舉起的手隔空定在高橋秋子身上,眼底是化不開的怨毒,“夕!殺掉高橋秋子!”
那妖物隨即張大嘴,一股濃黑霧氣迸發出來,似是風聲,其間挾著隱隱的慟哭嘶喊,如同無數生靈瀕臨死亡的嚎叫,聽得人眩暈,耳朵裡灌進小蟲子似的難受。
…………
黑霧以極快的速度在半空蔓延,眨眼間就逼到眾人頭頂,日吉立刻將高橋秋子塞給最近的人同時雙手握緊短戈,就要縱身迎敵。
恰在此時,從日吉若後方飛射而出幾道暗黃色的光芒,堪堪與霧氣撞在一起,空氣中驀然漾起波紋。
“幸好趕上了。”男子的聲音略帶喘息,“抱歉,後方的追兵過於難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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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紛遝而至,來人恰與日吉若一行碰個正著,堵住退路暫且不提,進來之後也不說話卻是立即打壞門邊的密碼鎖使得大開的門扉再次合攏。
“請交給我處理,這是婁氏的責任。”男子的身形有些狼狽卻不影響他的動作,說話間越過日吉若一行,雙手並攏飛快劃出繁雜手勢。
之前停在半空的暗黃紙張無火自燃,頃刻間生成暗紫色的雷電,黑霧如同遇到克星般飛快收攏聚合於那妖物的嘴裡,不久前還毫無顧忌的‘水島夕’竟是渾身發抖,麵對直劈而去的球形閃電…連躲閃的餘力都沒有。
轟――!一聲巨響,白光過後,水島夕所站那處位置隻餘得一灘烏黑灰燼,肉體焦臭的氣味彌散開來。
半舉的手垂落身側,男子冷哼一聲,“千萬種生靈養成活屍,手段好狠!”
“婁先生一抬手令得對方灰飛煙滅,不予多讓。”日吉若立刻冷冷的回答。
不能怪他張口就冷嘲熱諷,實在是對方前後出手水平令人不愉快的相差懸殊,再想起之前對方差點破壞高橋秋子的軀體…日吉若的心情自是惡劣。
男子未曾回答,注意力儘數放到雷電過後仍舊支撐著站立原地的某道身影上,細細打量許久,微微倒吸一口氣,“惡鬼奪舍?!”
見狀,日吉若也不再繼續說什麼,打個眼色示意手下留心對方,隨後目光轉到急匆匆趕進來的一行人身上,眉梢一挑,“日吉光秀…你也這般狼狽?”
…………
日吉光仿佛充耳不聞的秀哧哼一聲,一心一意隻盯著高橋秋子;卻是跟在他身邊的心腹低聲回答了日吉若的疑問。
不知怎地,通往外界的道路不久前開始閉合,異變毫無預兆;他們這些預定守在外圍的人用了很多方法,連強行切入電腦主機都無法阻止。
眼看著道路即將封死,日吉光秀就領著人衝進地下,彙合分開行動的婁姓男子,一路強行突破警戒尋過來。
“你這混蛋進來送死嗎?!”日吉若氣得咬牙切齒,“那是唯一的後路,現在我們全部被堵在這裡!”
日吉光秀斜斜掃了日吉若一眼,滿臉不羈,眼見氣氛變得更壞,兩邊人馬忙不迭插口岔開話題,現如今說什麼都於事無補,更何況…彼時情況危急,容不得多想。
“若少爺,此處電腦主係統被鎖死,看樣子象是…”強行壯起膽子的‘勇士’苦著臉打岔。
“象是人為的,對吧?”沉默很久的高橋秋子驟然開口,“係統鎖定,怕是此地所有出入口都關閉,有人要放棄這裡,連同裡麵的所有性命。”
日吉若一愣,忽的一凜,目光飛快轉到水島空那裡,“是他?”
“或許不是。”高橋秋子搖了搖頭,緩緩起步穿出人群,邊走邊開口,“婁先生請稍等片刻,我有話問他。”
走出人群就停下身形,遠遠看著婁姓男子與水島空所在位置,“水島空,最終程序啟動,你舍得拿自己的心血陪葬,真是大方。”語氣淡漠,隱隱的卻又夾雜幾絲憐憫。
水島空的神情劇變,半晌才象是想到什麼,竟渾身一軟坐到地上,又怔忡許久,猛地仰頭大笑起來,“原來…哈~那老頭…”
笑了半天,水島空那張臉盈滿濃烈的不甘與恨毒,再看不到半絲溫潤的影子,“呐~我取代他不算太過分對不對?”
…………
“說得也對,你不過先下手為強。”高橋秋子點點頭,隨後不再留意水島空而是將視線轉到日吉光秀身上,眯了眯眼,“真是…笨蛋。”
“秋子。”日吉若上前按住對方的肩膀,微微用力將人轉向自己,陰森森的磨牙,“說起來…你的兒子確實是笨蛋。”話音剛落,後腦勺即刻被硬物抵住。
“想死嗎?”日吉光秀冷冷的說道,“我不介意馬上失去父親。”
“即使如此,你也沒機會當自己的‘父親’。”日吉若反唇相譏。
“都閉嘴!”高橋秋子神情頓時扭曲,“死一個男人我可以找無數個,現在…你們都給我閉嘴!”
她滿臉的煞氣,看似處於爆發邊緣,日吉若和日吉光秀彼時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收起劍拔弩張的氣勢。
“原來一切都是天意。”高橋秋子將頭抬高些許,望著空氣喟歎道,精致的臉龐透出幾絲落寞來,“罷了,我也算賺到。”說完之後人就朝前走去。
日吉若伸出手卻不及阻攔,指尖方才觸及她的衣角,不知為什麼有一股無形力道推開他的手,驚訝之下待要追上前,這次卻是連身體也動彈不得。
望著高橋秋子緩緩離去的背影,日吉若瞳孔驟然收縮――――他動不了,眼角餘光中包括日吉光秀在內,所有人都…慌亂中日吉若趕忙提高聲音,“李閒!”
他喊得聲嘶力竭,那人卻仿佛聽不到似的,走到婁姓男子不遠處站定,沉默片刻,深深鞠下躬去,“我將打開鬼道。”
“先前婁先生答應過我三件事,如今那半卷經書也算物歸原主,我也就厚著臉皮拜托婁先生將這些人安全送出去。”
…………
“你…”婁姓男子的神情驚疑不定,人卻似是與日吉若他們一般處於某種詭異的停頓,良久,仿佛明白什麼,男子的表情迥然一變,“你的靈力早已經耗儘…”
“也沒什麼。”高橋秋子聳聳肩,笑聲漫不經心,“我的左眼用以完成誓言,那之後依靠白泉聖物支撐…”
許是不願多提,她很快將話題轉開,“您一路過來想必看見了,此地刻劃無數符陣,不知怎麼我的腦子裡會浮現與之對應的信息,或許是之前曾看過半卷經書的內容。”
“我原先沒想到會有人肯豁出去跑來救我,所以就趁著四下走動做了更改,算時間那些符陣應該啟動。”
象是回應她一番言語,光線在此時開始閃爍不定,然而照明係統卻安靜得詭異。
遠遠的有許多雜亂聲音傳來,透過閉攏的門扉,聽上去卻不是追兵,象是外麵出現什麼極可怕的變故,令得那些聲音無頭蒼蠅般慌亂。
高橋秋子微微偏頭似是聆聽動靜,良久,緩緩的勾起嘴角,“時間到了。”
“你做了什麼?”打破死寂般沉默的卻是水島空,他掙紮著起身,五指箕張,一副恨不得撲上去又忌憚不已的模樣,“高橋秋子!”
“同歸於儘。”高橋秋子的笑容極是溫柔,鳳眸眼角幾乎斜飛入鬢,眼底光芒流轉,竟是如刀鋒利,“我要參與此事的人全部陪葬。”
日吉若的喉嚨咯咯幾聲,憤怒與驚駭在胸腹間劇烈翻滾,那句‘不要!’卻怎麼也衝不破封鎖,有無形之物壓製他的行動力,隻能定在原位眼睜睜看著高橋秋子精致的臉龐被漸起的豔綠光芒籠罩。
情景與當日對付平野麻彌是相仿,空氣亮起的星星光點,恰似銀河掉落人間,然而…緩緩擴大的綠芒中,有野獸的身影顯形,和撕扯爭鬥的悶響。
“餓鬼道!”男子猛地驚呼一聲,“你竟然…常人通過餓鬼道會被瘴氣侵蝕!住手!”
“來不及了,抱歉啊~”高橋秋子苦笑一聲,如水雙眸死死盯著日吉若,半舉的手卻落在憑空出現她身側的那隻猙獰獸形上,“又麻煩你們,仲間。”
依稀保有人形的獸群匍匐在高橋秋子附近,十幾雙眼睛儘數看向日吉光秀,為首那隻斷斷續續吐露人語,“秋子夫人…光秀…少爺…”
“快走!”高橋秋子猛地一拍為首那隻的肩背,用命令的口吻沉聲說道,“我以‘李閒’之名下令保護他們!”
…………
此時空間內黯淡到接近模糊,照明仍舊存在卻詭異得彷如暮色四合,淡墨的空氣中時不時滑過藍色電花,蛇蟲般迅速蜿蜒流竄,仿佛眾人不注意的這段時間…這處陷入雷雲中心。
靜電越來越強烈,肌膚綻起無數細小疙瘩,能通電的東西開始隱隱泛起微芒。
“誅仙陣!”婁姓男子的聲音竟出現顫抖,臉龐血色褪儘。
甚至連解釋都來不及,男子迅速奔到日吉若身前,抬手一揮,無數道暗黃光芒從他指尖飛射而出,飛到半空的暗黃化為弧線滴溜溜轉動將動彈不得的眾人儘數護在其間。
這是日吉若首次見男子如此失態,一直雲淡風輕的人露出倉皇神情,抿緊的嘴角,指尖不自覺顫抖…似是…自知命懸一線卻尋不出逃脫之法。
被高橋秋子喚來的獸群在此時踱到暗黃光芒外圍,身上攜帶的豔綠霧氣彌散開來,蠶繭一般將眾人與咒陣層層包裹,腥臭撲鼻而來,獸群發出低低的嗚咽,悲涼中帶著極深的恐懼。
…………
平整的空間被一分為二,高橋秋子所處的那半頃刻間電閃雷鳴;而日吉若這裡原本算是適宜的溫度猛然間降到刺骨寒冷的程度,仿佛是赤身裸體站在冰天雪地裡,冰寒徹骨。
日吉若一個激靈,手心有溫暖灌入,下一秒身體失去的控製毫無預兆被奪回,幾乎想也沒想抬手將泛著淡金光芒的短戈壓到婁姓男子脖頸處。
“救她!不然就放我出去!”說話間手腕狠狠拖動,濃膩血液迅速從割開的皮下溢出來。
“小少爺,那陣法引來的是天雷。”男子苦笑一聲,“我無能為力,那位小姐和那個人都是奪舍,罪無可赦。”
“就算你去…也是平白送命。”
暗到接近黑色的閃電四下流竄,與之接觸的所有東西…眨眼間化為齏粉;高橋秋子在混亂中忽的回過頭,姣美的嘴唇輕輕開闔。
――――‘再見,阿若。’
她的口型是這般說,日吉若睜大眼睛,猛地縱身朝她撲過去。
刹那間地動山搖,眼前有劇烈的白光一閃而逝,難以言喻的麻木通過身體,高橋秋子的臉湮滅在視線無法到達的地方,日吉若的腦海轟的一聲,瞬間窒息在失去所有聲音的世界裡。
…………
過了多久?當隱約雜亂的聲音刺破混沌,日吉若睜開眼睛…身遭似是有很多人焦急的說著什麼,聲音忽遠忽近,聽得不甚清晰。
日吉若長長吐出一口氣,眨了眨眼,映入眼簾的…
是熟悉的天花板。
高橋秋子所在的醫療部,近段時間他睜眼閉眼即見到的影像…
高橋秋子…那個名字浮現的瞬間思維飛快開始運轉。
高橋秋子!
猛地支起身體,邊上立刻有人驚呼出聲,“若少爺醒了!”
而後是兵慌馬亂,有許多臉靠到近前,神色俱是驚喜,日吉若推開最近那人伸過來欲攙扶的手,踉蹌著翻身下床,搖搖晃晃地朝著…置放維生裝置的那處角落走去。
全身冷汗泠泠,腳下更是虛軟得站都站不穩,不算太長的一段路程日吉若走得彷如荊棘遍地,混亂的腦海隻餘得最後一絲瘋狂希望。
跌跌撞撞靠到維生裝置近前,暗金雙瞳瞪到目眥欲裂的程度――――高橋秋子彷如安睡一般,身體浮著無數花枝繚亂的緋紅線條,卻…雙眸緊閉。
身後有人悄悄靠近,日吉若知道卻無心理會,他隻是急促呼吸,如缺水的魚,在無聲靜謐中心臟處狠狠絞痛著,無數激烈情緒不斷糾纏盤繞,要將理智扯向瀕臨瘋狂。
她沒有醒來…她說‘再見’竟是謊言!
她居然騙他!
高橋秋子!
閉了閉眼,日吉若強自壓下攀升到喉嚨口的血腥…耳畔…忽然傳來極是驚訝的倒抽氣聲。
…………
心臟咯噔一聲,還未來得及睜開眼睛,不知怎地…充盈五臟六腑的噬血殺意被安撫一般緩緩平息下來…
日吉若微微顫抖,過了很久才敢小心翼翼的張開眼睛,懷著…無法形容的心情。
逐漸清明起來的視野內…他看到她了。
――――那雙淺灰的鳳眸隔著略帶混濁的液體尋到他的視線,微微牽起的嘴角有極是溫軟的喜悅流瀉而出。
下一秒,日吉若做出一件直到很多年後仍被對方時不時拿出來取笑的丟臉事
他竟雙腿一軟,整個人跌坐在地上象個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