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麵正遇到楊定穿著內衣,外麵裹了件皮氅,哆哆嗦嗦地從自己房中向外跑,遂親熱地打著招呼“楊將軍,歇息的如何,體力可恢複否?”
“末將參見平北將軍,”楊定嘴裡哈著白氣,躬身施禮道“已睡了七八個時辰,剛剛醒來正要去如廁。”
“哦,哦,好。”陳望微笑著上了自己臥房的台階,剛要開門忽然又轉身道“待會兒來我房裡一敘如何?”
“是,平北將軍。”楊定邊答應著走了。
陳望在門口抖掉身上的雪片,推門走了進去,一股暖流迎麵撲來。
驍騎營親兵早已將臥房打掃得一塵不染,裡麵有銅爐燒著炭火,劈劈啪啪的作響。
銅爐頂端搭有鐵網,上麵的銅壺燒著水。
一張行軍床擺在小屋的西北角,屋中間是兩張鋪著乾草上麵蓋著牛皮的座榻
陳望將大氅摘掉,掛在衣架上,脫掉鎧甲,感覺渾身輕鬆了起來。
他對穿鎧甲以前是抗拒的,夏天熱冬天則冰涼,而且穿在身上負重三十多斤,行動多有不便。
但自打十四年前第一次親身經曆冷兵器戰爭場麵之後,他再也不敢不穿了。
那漫天的箭矢還好說,可以蜷縮在盾牌後麵。那時不時飛來的冷箭則令他心驚肉跳,當時站在虎牢關城牆上,身邊一名軍兵突然被射飛了頭盔,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果沒有頭盔,那一定腦袋開了瓢。
陳望拿起銅壺走到門邊的一個黑陶盆前倒了些熱水,洗了把臉,用布巾擦乾淨後,回到座榻中坐下。
這時,楊定在門口輕聲道“平北將軍,末將可以進去嗎?”
“請進。”陳望回道。
楊定進來後,陳望擺手讓他坐在案幾對麵,拿起銅壺給他麵前銅盞裡倒上了水,微笑道“這裡沒有茶葉,喝點白水吧。”
楊定欠了欠身子,自嘲地笑道“敗後這幾日在路上就盼著能喝幾口熱水,哈哈,那時方想起彌足珍貴。”
陳望步入正題,開誠布公地問道“楊將軍,為何如此堅決要投我兗州,你那夫人……”
“唉,不瞞平北將軍說,”楊定白淨英武的臉上微微有些泛紅,接著道“天王仁義,對我也不錯,但池陽公主恃父而驕,刁蠻任性,婚配多年並未生子,也無情誼可言,末將是有苦難——”
“哦哦,我懂,我懂。”陳望看著楊定,覺得他並無虛言,心道他也是一個被氐秦征服的敵國降將之子,苻堅可能出於籠絡仇池貴族的目的召他為婿,但年輕傲慢的公主一定不會瞧得起他。
隻聽楊定繼續道“當年丞相病重之際,曾告訴末將,平北將軍乃是大才,當世明主,將來成大事者定為此人,末將追隨丞相征戰多年,最為信服他的話,兼之淝水一戰,也認清了許多事情,末將實是失望至極啊。”
陳望凝神地傾聽,謙虛著道“王公過獎啊,他才是經世之才,我們皆是凡人啊,嗬嗬,‘捫虱傾談驚四座,持螯下酒話當年’啊。”
陳望引用了周總理在一九一六年送同學的《送蓬仙兄返裡有感》其中詩句。
然後做了手勢請楊定喝水,慢慢說。
楊定端起茶盞,喝了兩口潤了潤嗓子接著說“天王去年十月在長安太極殿上誓言伐晉,群臣皆反對,末將也曾叩首勸諫,但天王目空一切,把末將逐出宮去,而舉兵之後,又一錯再錯,聽不得半點異議,剛愎自用。他派朱序去說降謝石,又要半渡而擊之,末將都曾私下勸阻,他卻訓斥末將不懂兵法,不會用人。朱序是誰啊,乃江南士族子弟,和慕容暐、慕容垂等人一樣,兵敗被俘,對我大秦絕無歸順之心,乃亂臣賊——”
說到這裡,他自覺失言,忙尷尬得摸了一下鼻子,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
陳望毫不在意,心道,這才是秉性耿直之人的真實心理,才歸降了一天還睡了七八個時辰,要是一口一個忠於大晉忠於兗州,那才是大奸似忠之輩。
“哈哈,朱序和徐元喜已經回來了,就睡在你隔壁。”陳望笑道“難得你們都能認清事實,而你們的天王卻看不懂啊,不瞞你說,今日我也見過苻堅了,並贈他乾糧、馬匹,放他出境。”
“哦?”楊定微微一怔,黑玉般的俊目看向陳望,拱手道“末將失言,還乞恕罪,朱將軍其實末將也是佩服的很,數千人馬麵對十幾萬大軍圍攻,孤守襄陽一年,真是忠肝義膽,神勇無比,世之罕有。”
陳望擺手道“你們將來都在兗州任職,同袍之誼,有的是時間交流。”
“是,到時我一定向朱將軍多多請教,”楊定點頭,忽然又想起戰敗的那一夜,心有餘悸地問道“天王身體如何?淝水大敗後亂軍搶渡淮水,又逢冬夜,幾十萬人,根本無法辨認出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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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辨認出來又如何?”陳望淡淡一笑,接著道“今日苻堅在城下,兩側倒是有許多氐秦軍兵看見了,他被劉牢之追殺,但無一人出來施救,還是我派人阻止了劉牢之,他才得以逃進武平縣城。”
楊定從胸腔裡迸發出一聲長歎,“唉……”
二人一起陷入了沉默。
楊定在心裡悲歎曾經目空一切,唯我獨尊的苻堅,一旦從神壇跌落,連軍兵都假做不認得他了。
陳望在心裡想著下午城外的場景。
如果換做以前,這些大兵見到苻堅,零距離接觸,一個個肯定是激動地淚流滿麵,鼓起掌來都能把手拍腫,高呼萬歲的口號喊啞了嗓子也渾然不覺,今日的場麵卻如陌路人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楊定感歎道“一百多年前在長江之畔發生了赤壁之戰,北方的曹操也是八十多萬大軍慘敗,但他逃亡時身邊還有幾十名將領、謀士誓死相隨,天王他……唉!”
“寬仁是一種美德,但凡事做得過了頭,都會物極必反。”陳望意味深長地道“秦軍大都是被征服的各族人馬,怎能談得上同心同德?”
楊定深以為然,不住地點頭。
沉默了片刻,楊定突然有些懊悔地道“可惜,末將疲勞貪睡,敗軍中還有不少仇池氐人,末將登高一呼,也能招降許多能征慣戰之士。”
這正是今晚陳望找楊定談話目的之一,一個是問明他歸降的原因,作為苻堅女婿又是武藝高強的“關中雙槍”之一,為何來降,而竇衝就不降。
另一個方麵就是陳望早知楊定乃當年仇池國主族人,雖然仇池楊氏從未稱帝,但性質跟涼州張氏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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