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盔甲殘敗不堪,劍上裹著的,滿是殷紅的鮮血,一滴一滴,垂落在地,激起了夾雜鮮血的灰塵與草屑,揚起了一曲曲悲涼婉轉的哀歌。
暮筠心頭微顫,她是如此熟悉眼前人寬厚的臂膀,向來立如芝蘭玉樹的初公子,怎麼變成了這樣子?
這時,倒在他身後的一位渾身是血的男人突然悄無聲息地站了起來,他的裝扮很是怪異,頭上編著不似中原人的辮子,身上穿著皮質棕袍,他手中持著彎刀,黑黢黢的麵容凶狠彪悍,被鮮血染紅了的瞳眸深處,滿是駭人的嗜血殺意。
“小心!”暮筠忍不住叫喊出聲。
卓淩初猛地回頭,可是為時已晚,那把泛著寒光的刀已然插入了卓淩初的胸膛當中。
“啊!不要!”暮筠尖叫出聲。
“殿下,殿下!快醒醒,您做噩夢了!”耳畔傳來巧遇焦急的聲音。
暮筠猛地坐了起來,口中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腦海中,初公子剛剛那愕然的回眸,像一把淩厲的銳劍,直直地朝她飛來,插進她的心底,澀澀的疼......
一道道鮮紅的血痕,如同肆意綻放的曼珠沙華,妖冶地盛開在他那俊朗的臉龐,回眸的那一瞬間,她似是在他的眼眸裡讀出了一絲詫異和欣喜,真實的,仿佛自己就置身在他的眼前。
暮筠捂著如同刀割一般疼痛難忍的胸口,不,剛剛一定僅僅隻是一個恐怖的夢境,不是真的,絕對不是真的......
“啁啁啁啁—”
暮筠睜開眼,眼底全是迷茫的鬱色。
又白又大的阿呆從窗邊一步一步蹦躂到了她的身上,小腦瓜一湊到她麵前,便不停地在她下巴上蹭啊蹭。
“阿呆回來了啊,幾天不見,又長大了。”暮筠輕柔地撫摸著阿呆順滑的羽毛,胸腔裡狂跳的心臟逐漸放緩了下來。
“殿下,剛剛您是做噩夢了嗎?”巧遇遞過來了一杯溫水,神情中滿是擔憂。
暮筠接過茶盞一飲而儘,緩了半晌,她對著巧遇苦笑道:“無礙的,應該是白日太累了吧。”
“奴婢還是扶您去床上睡吧,軟塌上睡覺還是不舒服,”巧遇放下空茶盞,剛要伸手扶起暮筠,立刻驚奇地道,“殿下,阿呆好像帶回了信,您看它那舉著小腳邀功般的小樣兒。”
暮筠伸手取下阿呆兩隻小腿上的銅管,果不其然,裡麵裝的是祖父和二哥的回信。
暮筠輕手拍了拍阿呆的小腦袋,“阿呆真棒,有沒有貪玩呀,是不是又去你的長峰山老地盤捕獵了一番。”
“啁啁!”
“我當然最懂你了,”暮筠扭頭吩咐道,“巧遇,冰著的鹿肉還有沒有,給阿呆拿一塊犒勞犒勞它。”
在皇宮住最大的好處,就是能享儘世人難以想象的富貴榮華。夏可儘情地用冰,冬可肆意地燒炭,嶺南的荔枝、江南的絲綢、西北的羊肉、東海的生鮮,想要享用什麼,隻要父皇開口,她都可以儘情享受的到。
“還給小阿呆留著呢,阿呆,隨我來吧!”巧遇招了招手,聰明的阿呆便立刻跟上。
暮筠將信紙一一展開,她先看了秦老爺子給她的回信,信上說家裡一切安好,讓她不必擔心,鏢局最近有個小鏢,秦明達領著他的徒弟們去了南方。身邊沒有了和他鬥嘴的自己和二哥,大哥秦遠將一門心思撲在練武和學習兵法上,立誌要投軍創出一番事業。秦茂典還說,待鏢局培養出了能接手鏢局事物的人手,他會來到上京城陪她和秦溪,到時秦明達找個看家護院的活計,一家人又可以像以前那樣其樂融融地生活在一起。
暮筠立刻水意盈眶,她現在還不太敢主動提及將家人接來上京城的事,畢竟身邊還有那個叛主謀反的程家在,家人們呆在寧興縣,興許是一個更好的選擇。至於二哥,她在保證他能順利取得個功名的同時,一定會周全地護他安全。
二哥的回信則讓暮筠忍俊不禁,曹公公這是把他當親兒子了嗎?竟如此盛情又無微不至的照顧,看來他的書院一事應該儘快安排了,千萬不能讓曹公公細致入微的照拂蹉跎了他的誌氣。
看完家人的來信,暮筠惆悵不安的心漸漸平複。仲夏苦夜短,開軒納微涼。已經沒有了睡意的她坐在軟塌上單手撐著下巴,微抬著眼眸望著漸盈的月亮,胸前的白玉哨子沁著涼意,絲絲入懷,冷徹心扉。
初八月,半鏡上青霄。沙場荒原煙硝硝,殘血孤影遮蔽日,衣帶北風飄。
暮筠垂眸回憶起了夢境,恍惚間,她又回到了那個殘酷血腥的戰場。彌漫的硝煙之上,那輪彎刀般的皎潔明月,和宮闕上的月亮漸漸重合,最後完美地合二為一,融成了一個帶著斑駁血跡的血紅彎刀。
暮筠深吸了一口氣,睜開的雙眸帶著紅紅的血絲,眼角的淚光在月光的照耀下盈盈閃閃,悄然地滑過她的臉頰,流入她的嘴角,苦澀的,比上一世她喝完毒酒後那般萬念俱灰還甚。
“來人,拿紙筆!”
“是,殿下!”
一旁候著的連翹立刻在暮筠麵前架上桌幾,將上好的宣紙和毛筆擺放在桌幾上,隨後退在一旁悄無聲息地研著墨。
暮筠提起筆,蹙著眉頭思忖半晌,然後快速地在紙上落下了寥寥幾字:見字如晤,展信舒顏,不知初公子身在何處,隻望你安好如初。——暮筠
阿呆酒足飯飽後朝著暮筠蹦躂過來,有了上一次的經曆,它不敢冒然展翅呼扇翅膀,要不然,以它之力,必然又會攪得這個優雅彆致清韻殿變成一個亂糟糟的大雞窩。
暮筠放下筆,接過巧遇遞過來的帕子,為阿呆輕輕地擦拭著嘴角的血漬,“阿呆,聽祖父說,你應該是在草原上長大的,對嗎?”
“啁!”
“那你還記得讓你過來找我的那個男人嗎?”
“啁啁!”
“那好,我有封信,你幫我帶給他。”
“啁啁啁啁!”
“好好,我知道你不願意離我那麼遠,但這次情況非同一般,我怕他......等你回來,我一定為你準備各種各樣香香的肉肉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