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筠身體一頓,不動聲色地回頭,冷漠地望著眼前人對她恭敬的行禮,冷言道:“程將軍不必多禮,你有何事?”
程致上前一步,眼睛緊緊地盯著暮筠的臉,似乎要將眼前人所有的細微表情深深刻畫在心裡,“謝殿下原諒微臣的冒犯,微臣有一事不解,請殿下解惑。”
暮筠挑眉。
程致笑著道,眼眸深處的探究依舊不減,“剛剛殿下舞劍之時,似乎對微臣有所不滿,不知微臣做了何事讓殿下心生不喜,殿下能否告知微臣,微臣好......”
暮筠抬了抬手,依舊冷漠地道,“程將軍多慮了,本宮之前又不曾與你相識,怎會對你不滿,隻不過,”暮筠將視線落在他的臉上,“程將軍長得肖似我認識的一位故人,恰巧,那位故人正是我所厭煩的而已。”
說罷,她淡然地轉頭,“程將軍請回吧。”她玉手輕抬,示意侍女扶她上步輦。
“公主殿下......”
已經坐上布輦的雲嵐公主連頭都沒回,而是自顧自地與一旁的侍女低聲談笑。
程致望著漸漸拐出殿門的公主步輦搖頭失笑,長得像她討厭的一位故人?得,是他的錯!
“程致哥哥!”
暮音音紅著眼圈跑到程致麵前,淑妃則坐在遠處的步輦上遙望著自家女兒。
“哦,芊柔公主殿下,你有事嗎?”程致立刻變得彬彬有禮。
“程致哥哥,父皇剛剛在殿上想給你賜婚的,你若是說你心儀我,那咱們就順理成章......”
程致立刻打斷了她,“殿下是不是對微臣有所誤會?之前的詩會上,你我二人確實相談甚歡,不過,微臣隻將殿下當成溫柔解語的好妹妹,未曾有過其他心思。”
“程致哥哥,我......”暮音音瞬間滿眼含淚。
“殿下,如果此前讓你有所誤會,是微臣之錯,請殿下諒解,微臣告辭!”程致拱手與暮音音告彆,然後快步朝著出宮的大門走去,那樣子,就像要躲避追著他跑的瘟神一樣。
“母妃!”暮音音飆著淚跑回淑妃身邊,“你看看他!”
淑妃歎了口氣,拉著女兒坐回步輦,“音音啊,感情的事勉強不來的。而且母妃向來不同意你與權臣之後有所來往,朝中權謀之事,錯綜複雜,一旦置身其中就難以抽身,你舅舅都說那個程家就是個不安分的,以後找個家世簡單的駙馬不更好嗎?”
“我不要嫁給表哥!不要!”暮音音捂著耳朵用力地搖頭。
“好好好,不嫁給表哥,等春闈結束,咱們去找一個身家清白的青年才俊給你做駙馬好不好?”
“不!我就要嫁給程致哥哥!”暮音音聲調愈發尖銳,四周收拾宮宴殘局的宮侍們忍不住看向她。
“音音!彆胡鬨!”淑妃立刻嚴肅起來,“我看你就是被母妃給慣壞了,剛剛你在大殿上一而再再而三地駁你父皇的麵子,已經讓他不高興了,你再這樣驕縱下去,他就再也不喜歡你了!”
“嗚嗚嗚......母妃你也怪我......嗚嗚嗚......”暮音音趴在淑妃身上埋頭痛苦起來。
“好了好了,不哭了,隻不過,”淑妃抱著暮音音好生安撫,眼神閃過一片狠厲,“那個雲嵐,實在是太張狂了!”
暮音音拿著帕子擦了擦眼淚,“就是,好好的一個宮宴,光她出風頭了!”
“放心,母妃有辦法挫挫她的銳氣!”
“真的?”暮音音聲調立刻上揚。
“恩,你等著看好戲吧!”
清韻殿,暮筠癱躺在窗邊的軟塌上,巧遇和連翹為她捏著酸澀的小腿。
她感覺自己全身都跟散架了一般,四肢百骸都不受自己的控製,隻想在舒服的床榻上躺上個三天三夜。
“殿下,感覺好點沒?今天您實在是太厲害了,簡直就是大殺全場!就是舞劍時呀,實在太讓人太揪心了,奴婢的心差點都跳出嗓子眼了!”一向寡言少語的連翹此刻化身暮筠的小迷妹,竟罕見地滔滔不絕起來。
“彆人看到的都是我家殿下的風光,殊不知,殿下以前練功有多辛苦呢!”巧遇癟了癟嘴,手上不停地變化著按摩手法,好讓暮筠更舒服些。
“嘶......就是這,疼......”暮筠的眉頭緊緊地皺著,今天真是嘚瑟大發了,上午冊封,晚上宮宴,她身上那點精力,真是快要被榨乾了,甚至一滴不剩。
“好,殿下忍一忍。”
“嗯,就這樣,舒服多了。”
巧遇看了連翹一眼,連翹立刻領會起身,然後蹲在暮筠的額前,為她輕輕地按摩著太陽穴。
連翹的力道又輕又柔,巧遇的手法又精又準,漸漸的,暮筠那原本緊繃的心神愈發舒散,恍惚間,她仿佛置身在雁城碧波蕩漾的西麗湖,悠然地躺在一縷扁舟上,伴著淡淡的微風,在湖麵上隨波逐流。
縹緲透明的霧氣緩緩彌漫開來,周遭一片寂靜,隻能聽見自己輕緩的呼吸聲,恍惚間,仿佛融於一團團迷離的薄霧,光怪陸離的思緒則隨著如織如幻的白霧肆意飄蕩。
倏地,本是沉寂如鏡的湖麵突然變得波濤洶湧、洪波湧起,暮筠下意識緊緊地抓著身下竹葉般的小舟,生怕一個巨浪襲來,她那脆弱不堪的小舟會被驟然掀翻。
“叮叮鏘鏘!”
一陣陣兵器相碰的聲音從耳畔傳來,暮筠心生疑惑,順著聲音傳過來的方向起身望去,隻見眼前出現了一道道駭人的刀光劍影,她用力眨了眨酸澀的雙眼,試圖將薄霧後的模糊場景用力看清。下一秒,她眼前的場景變成了一片清晰的馬嘶人吼、碧血衝天,那仿佛是殘酷無情的戰場上的血腥廝殺場麵。
戰場?暮筠愕然低下頭,隻見身下的扁舟已然不見,她置身於一片滿是殘血的荒涼草原。暮筠立刻感覺渾身驟冷,再抬眼,隻見滿地都是斷腿殘肢的草原之上,一位將領打扮的男子,正微弓著腰背對著她,似乎在用杵在地上的劍,強撐著自己血跡斑斑、傷痕累累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