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仁四年的第一次早朝,並沒有往日開年早朝那般平和喜氣,場麵一度劍拔弩張,文武大臣們個個噤若寒蟬,隻有平仁帝在心中暗喜,暗道這蕭江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才一開年,就給他送了這麼一個大禮。
戶部尚書蕭江,早朝上當眾彈劾現已停職的鎮西將軍程致,稱節後通過戶部內部的自查自糾,核查到由其負責統領的京郊演武場軍餉前兩年消耗過大,嚴重超過實際人數配置的支出。且經過嚴苛盤查,查到戶部金部司郎中袁經綸涉嫌賬目造假。
蕭江完全無視同僚們震撼不已的眼神,對平仁帝繼續說道,他已派人將袁經綸押至大理寺送審,望陛下囑托大理寺卿對其嚴肅審理,說不定還有其他尚未查清之事。
蕭江彈劾完程致後,當即朝平仁帝下跪,向天子表示屬下犯下罪責濫用職權,身為戶部尚書的他亦是難辭其咎,願自罰二十大板,罰俸半年,以儆效尤。
天子麵上沉靜如常,稱念蕭江年邁體孱,體罰可免,但罰俸三季。
正當一眾朝臣好奇天子如何處置鎮西將軍程致之時,就見那蕭江平身以後,並沒有退回原位,依舊舉著笏板躬身對平仁帝恭敬稟話。這一次,他彈劾太尉程光赫,稱他任人唯親,插手官員晉升,安插人手到朝中各部,比如戶部的袁經綸,比如城守備首領統領吳良,比如禦史中丞李世傑。
此話一出,全場更加嘩然,要知道,安插人手到各部的指證雖不比濫用軍餉罪責大,但此舉可是觸犯了天子逆鱗。自古以來,結黨營私乃朝臣大忌,如此指證,就是要給程太尉扣上一個忤逆謀反的高帽。
所有人的視線頓時齊齊落在程太尉身上,隻見他半眯著眼,細細打量著自己的老對頭蕭江,泰然自若地捋著胡須,神態好似在自家涼亭喝茶下棋一般,完全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也不怪他不屑一顧,隻因他知他不必自己開口,自是有人替他反駁。
隻是所有人都沒想到,最先出頭為程太尉辯解的,不是向來嘴皮子很溜的禦史中丞李世傑,而是從不理朝中紛爭的工部尚書魏文山。
“凡事講究真憑實據,蕭大人空口無憑,且戶部向來掌管財政,怎麼還插手吏部之事去了。”
蕭江冷冷一笑,“你怎知我沒證據,不過老夫顧忌程太尉身為老臣的臉麵,不便示與人前而已。”話音一落,蕭江躬身麵向高位,從袖中掏出一厚厚折子,遞交給一旁內侍,要其呈到平仁帝手上。
魏文山見蕭江絲毫不顧及同僚臉麵,氣哼哼地一甩衣袖,退回文臣之列。
他蕭江能有什麼證據把柄,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程光赫和程致的小心謹慎,他也是見識過的。
此刻的魏文山絕對沒想到,蕭江可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的身後,可是有一個神出鬼沒的流影閣在暗中幫襯。
折子上的內容,大半都是暮筠暗中向蕭江提供。為了避人耳目,她小心謹慎地將她搜集來的證據,放置在給蕭府的元宵回禮的箱籠之中,再三囑托蕭子晉一定要轉交到蕭江手中,且不可經過第三人之手。
她向蕭江提供的,除了孫炳誌被陷害一事,程致所露出的各式馬腳,還有十幾年前秦明達被吳良擺上一道的陳年舊賬,以及流影閣從刑部、大理寺、程家狗腿子們的家中暗中搜集來的種種證據。
除此之外,蕭江憑借多年的朝中經營,亦是有很多不為人知的資源可供其調遣,至於他最終向平仁帝呈上了什麼有利打垮程府的證據,那就隻有他們二人知曉了。
“陛下,關於演武場軍餉一事,事關戶部匡正綱紀,還望陛下派人嚴加核實。”
關於京郊演武場的軍餉造假,蕭江隻抓到袁經綸的錯處,至於演武場內部究竟腐化到何等程度,大量白銀究竟用到何處,蕭江隻能望洋興歎,心有餘而力不足。
平仁帝接過蕭江的折子草草看了幾眼,臉色明眼可見地沉了下去。
“孫侍郎,演武場軍餉一事,由你負責牽頭,與戶部、大理寺聯合嚴查。”
孫炳誌正氣凜然立刻上前,“臣接旨!”
“陛下!”程太尉終是沉不住氣,伏地顫顫巍巍跪了下去,“老臣冤枉啊!陛下萬萬不可輕信蕭江的一家之言,望陛下還老臣一個公道!”
平仁帝麵沉如水,隻是冷冷地睨著伏在地上之人沒有開口。
“程太尉這是說的什麼話?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陛下一向公正嚴明,斷然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當然,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立於文臣列最前端的宰相高維“好心”地打了個圓場。
他就說這程老頭子心懷叵測,這一年間,他私下亦是查到些許程家人結黨私營的證據,不過苦於太過朦朧模糊,他一直在糾結如何告知陛下。既然有蕭江打頭陣,看來他不必再前瞻後顧,回頭一並呈於聖上就是。
“程愛卿起身吧,你可是常年伴在先帝身邊的大功臣,朕怎會妄自冤枉一個老臣?程愛卿放心,朕定會還你一個清白。”
平仁帝平淡無波的話令程光赫心頭微顫,他這一句話,可謂是令他如芒刺背。
年輕帝王的言語表麵平平無奇,實則莫測高深。短短一句話,一是告誡他莫要在他這個新帝麵前倚老賣老,莫在朝中長跪不起博同情。二是警告他,若他日後當真是被定罪,那必然是證據確鑿,不會有一絲一毫的誣陷。
此時此刻,朝中所有程光赫一黨,亦或是搖擺不定的牆頭草,內心皆是惴惴不安、人人自危,生怕此番朝中動蕩,提前波及到自己身上。舉事之日一朝反叛是一回事,而現下這般還未動作就被清算,那就更是一回事。那從龍之功的一絲甜頭尚未嘗到,腦袋身子就提前被分割兩地。
朝堂之上風起雲湧,波譎雲詭,而距離天陽宮不足兩裡地的公主府此刻發生的場麵,亦是充滿了鉤心鬥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