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
攥著手腕的大手粗糙又有力。
何麗真覺得,可能是萬昆久不如此,忽然來一下,她難免會覺得緊張。
“你先鬆手。”何麗真話一出口,自己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那聲音又輕又軟,怎麼聽也不像是訓話。
連何麗真聽著都覺得有問題了,更彆說萬昆,那短短一句話就像是情人間的俏皮話一樣,萬昆聽得忍不住挑起嘴角,手掌捏了捏。
何麗真覺得自己的手腕被萬昆攥著,還像擀麵皮似地來回搓了搓,她臉上像燒起來了一樣。
萬昆一邊捏一邊掂量,“你好瘦啊。”
何麗真說“你快鬆手,這像什麼!”
萬昆說“你說像啥就像啥。”
“萬昆!”
萬昆切了一聲,鬆開手,何麗真捂著自己的手腕,說“你下次能不能彆胡鬨。”
萬昆低著頭,沒說話。
晚上有些涼,他還穿著一身薄薄的八分袖,頭發絲在夜風中輕輕飄動。
何麗真說“你冷不冷。”
萬昆雙手插著兜,轉頭看她,“我要說冷,你帶我回家麼。”
巷子裡靜靜的,榕樹在夜色下罩出一個巨大的黑影,月光都投不下來。巷子口偶爾開過一兩輛車,燈光從左到右,一閃而逝。在那短暫的時間裡,萬昆的身體逆著光,形成一個高大又沉默的剪影。
何麗真轉過頭,低聲說“來吧。”
萬昆不自覺地握緊自己的書包帶,跟在何麗真身後。
這段路走得很快,何麗真心想,隻要把他剛剛的話慢慢地回憶一遍,就已經到頭了。
何麗真帶萬昆回到自己的家,進屋後,何麗真放下包,去洗手間洗了一把臉。出來的時候看見萬昆還是剛剛那副樣子,站在小廳中央,一手拉著背包帶,一手插著兜,好像動都沒動過。
何麗真說“你站著乾什麼?”
萬昆好似回過神,哦了一聲,走到沙發旁,坐下。
這機械化地一套動作,怎麼看都像是木頭人一樣。何麗真覺得有點奇怪,她靠在洗手台上,說“你怎麼了?”
萬昆搖頭,“沒怎麼。”
“餓麼。”
沉默。
何麗真直起身,來到冰箱旁,“想吃什麼?”
萬昆低著頭,看著光潔的地麵,說“我還能點麼。”
“想吃什麼?”
萬昆又沉默了一會,然後低聲說“雞蛋餅……”
何麗真拿東西的手頓了一下,然後說了聲好,從冰箱裡拿出幾個雞蛋。
所以說……
何麗真一邊把雞蛋打到碗裡,一邊思索著身後少年人的目光。
人和人之間,總有些事情無法共享。
有些記憶隻屬於你,有些記憶隻屬於我。
做好了雞蛋餅,萬昆端著盤子狂吃。何麗真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模樣,覺得這並不能說明她的廚藝水平,這隻能說明他現在的饑餓程度。
何麗真說“工地吃不飽飯麼。”
“咳!咳咳……”
話題有點尖銳,又有點突然,萬昆一個不注意,噎了一口,把大半嘴的東西都咳了出去。他連忙站起來,把盤子放到一邊,說“我幫你收拾。”
“坐著吧。”何麗真說,“你接著吃。”
萬昆猶豫地站在當場,何麗真拿來笤帚,看他還站著,說“坐下啊,乾嘛呢。”
“哦。”
萬昆端著盤子,又坐了回去。
何麗真一邊掃地一邊說“工地吃不飽麼。”
萬昆拿筷子戳盤子裡的一塊胡蘿卜丁,說“能吃飽。”
何麗真說“有食堂?”
“沒有。”萬昆說“工地包飯,盒飯。”
何麗真說“都給什麼飯?”
“三個菜,兩素一肉。”
“好吃麼?”
萬昆把胡蘿卜都戳爛了,隨口說“有什麼好吃不好吃的,填肚子。”
“跟胡老師他們怎麼談的。”
“我認錯了。”萬昆很快地抬頭看了何麗真一眼,又把目光垂下。“最後說看我表現。”
“你要來上學麼。”
“最近不行。”萬昆說,“我跟胡飛說了,我姥姥病了,很嚴重,我至少要把手術錢掙來。”
何麗真說“他同意了?”
“他說讓我叫家長來。”
何麗真想起萬昆的父親,不知該作何感想。
“他會來麼?”
“會。”萬昆靠在沙發上玩胡蘿卜,全不在意地說“我有辦法讓他來。”
“酒吧的工作……”
萬昆的筷子停下了,兩秒後,又開始接著戳,像是自言自語地嘀咕著說“辭了。”
何麗真點點頭,彎下腰接著掃地,掃好之後把垃圾倒在廢簍裡,又把笤帚放回原處,擦洗手台。
萬昆又化身三歲小孩,跟胡蘿卜玩的不亦樂乎。
安靜足足五六分鐘後,何麗真背對著萬昆,整理廚台,一邊說“要不要我給你做飯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