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落盤,鐵筷子,敲得瓷盤叮叮鈴鈴響,萬昆抬起頭,盯著何麗真背影。
“你說什麼?”
何麗真手裡乾活不停,淡淡地說“我問你要不要帶飯去工地。”
萬昆傻了一樣,“怎麼帶?”
何麗真放下抹布,轉過頭看他,說“你的工地在哪。”
萬昆說“輝運地產。”
何麗真覺得這個名有點耳熟,想了想,萬昆馬上補充說“在楊山路後麵,離學校就兩站。”
“……”何麗真靜靜地看著他,萬昆難得有點不好意思,頭低下,不與她對視。
“那你想要我做飯給你帶麼?”
萬昆把盤子放到一邊,靜了片刻,才低聲說“你說呢。”
“那我現在把你明天的飯菜做出來。”
何麗真轉頭夠放在角落裡的大米,忽然聽到身後有動靜,剛一愣神,人就被抱住了。
“萬昆。”
“等會隨你潑,我就抱一分鐘。”
“……”
如果不熟悉,真的很難相信他隻是一個二十歲的孩子。他抱著她,站在廚台前,一雙粗壯的手臂,把她整個人都包裹起來了。
周圍似乎都染上了他的熱度,他的氣息。
何麗真臉紅的速度堪比下開水鍋的大蝦,她說“萬昆,你彆這樣。”
“你還怪我對不對。”萬昆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他每說一句話,都帶著何麗真的後背一起輕輕地顫動,透過皮膚、背脊,那種顫動傳入更深,敲在心臟上一般。
“我知道你怪我。”萬昆說著,頭低下,鼻唇順著後腦的弧線,貼合得格外密切,他一張嘴,何麗真就覺得頭皮跟他接觸的地方一陣發麻,像是電磁的理療儀一樣,從神經中樞開始,傳導到各處。
“我知道,我說錯了話。”萬昆低聲說,“我知道……”
何麗真動都不敢動一下。
“你怪我是應該的。”萬昆終於鬆開了手,他站在何麗真身後,說“我會一點一點地還你。”說著,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說“我不會讓你輸的。”
何麗真根本聽不懂萬昆什麼意思。
“你說什麼?”
她轉過頭,看見萬昆低頭看她,何麗真說“還有,你不用想著還我什麼,路是你自己選的,也是你自己走的。你覺得對得起自己就行了。至於那些話……”何麗真抿抿嘴,說“你也不用太上心,我沒有很難過。”
萬昆聽完,扯著嘴角苦笑一聲。
“嗯,你不難過。”
何麗真看著他。
萬昆抬起頭,“是不是大人都這樣。”
“什麼?”
“看著好像受了很大委屈,其實也隻是看起來而已,我說那些狠話,你隻是一聽一過。”萬昆說著說著,聲音卻好像帶了些微的顫抖。
“可你說的那些,我聽了難受得快要死了一樣。”
何麗真的心被揉爛了。
“萬昆……”
人與人相處終歸是不平等,總有人會多耍些賴皮,也總有人甘心受著。
萬昆這輩子沒對第二個人這麼示弱過,對他而言,所有的苦他都能壓縮成一個小盒,拍拍手,揣進腰包帶著。
可麵對何麗真,萬昆總是忍不住,把委屈放大一萬遍,非要何麗真為他難受為他擔憂才罷休。
沒道理,沒辦法。
誰讓老天站在我這邊,把你對我那沒有底線的好,通通給我看。
“對不起……”何麗真雙手握在一起,“我沒想到,不是,我是說那些話不是我想……”
萬昆說“想什麼。”
何麗真慢慢靜下來,說“萬昆,說出那些話,我很抱歉。”
萬昆輕輕哼了一聲。
何麗真轉過身,接著剛剛沒有乾完的活,淘米做飯。
“你知道麼。”萬昆靠在一邊的洗手台上,看著乾活的何麗真。
何麗真隨口說“知道什麼。”
“你生起氣來好嚇人。”
“對學生而言,老師生氣都嚇人。”何麗真笑了笑,說“嚇到你了?”
“嗯。”
何麗真有些意外,趁著倒水的功夫扭頭看他一眼,又說“你還能被嚇到?”
萬昆不理會她的玩笑,說“我一直以為,你氣得已經不想管我了。”
何麗真說“我要真不管你了你會怎麼樣。”
萬昆說“還你。”
“還什麼。”
“什麼都還。”萬昆說,“把錢還了,債還了,錯還了,一天不夠還一個月,一個月不夠還一年,一年不夠就還一輩子。”
何麗真覺得掌心的米似乎都變得沉重了,她低聲說“什麼一輩子,你二十歲的年紀,談什麼一輩子。”
萬昆個頭高,靠在台子上,頭一偏就搭在上方的櫥櫃上了。他靜靜地說“如果這輩子還不完,就攢下輩子接著還。”
何麗真關上水龍頭,問“如果還完了呢。”
萬昆看著她的眼睛,似乎有些迷茫,他的語氣像打商量似的對何麗真說“如果還完了,那剩下的日子,你就對我好一點,行不行。”
何麗真放下鍋碗,水龍頭還一滴一滴地落著水。她靜默了一會,才低聲說“萬昆,你不欠我什麼,就算欠,那點東西也眨個眼睛就還清了。”何麗真把水龍頭又擰緊了一些,轉過頭,剛好跟萬昆的目光撞上。
她輕輕地對他說
“到時天大地大,你是自由的。”
他們靜靜地看著彼此,目光都那麼清澈,在白熾燈的照耀下,像亮著光一樣,說不清是誰映著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