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後,諸官才從驚愕中回過神來,杜之尋的功敗垂成讓整個大殿的氛圍都變得十分微妙,他門下的那些擁躉者更是如芒刺背。
丞相顧尊元上前一步道“陛下,朝中奸佞被拔除也算是整肅朝綱的好事,有了杜禦史的先例在前,想必文武百官必會引以為鑒,敬守良箴。”
皇帝的眼裡閃過一絲遺憾,但很快又恢複漠然,道“也罷,任卿,杜之尋案還是交由你們大理寺繼續查辦,務必將與他勾結之人連根拔起,另,杜家家產儘數罰沒,上繳國庫,至於杜家老小,便依律該流放流放,該打入賤籍的打入賤籍吧。”
“是。”
此言道完,又是一陣死一般的沉寂,隻有丞相顧尊元始終臨危不亂,仿佛適才發生之事隻是稀鬆平常的一個插曲。
顧尊元徐徐道“適才太尉大人和顧少卿都提及了封賞之事,朝廷向來賞罰分明,景王殿下查案有功,理應論功行賞。楊學士雖沒有求賞之意,但也不可忽略,不然日後還有哪位大臣願意身先士卒,依臣之見,楊學士守節乘誼、德才兼備,在翰林院編書修史實在屈才,不如將其調往工部,讓其發揮所長。”
皇帝聽著覺得甚是在理,他斟酌一番,道“傳朕旨意,楊硯書即日起調任工部任侍郎一職,協助吳尚書處理建造事宜。”
而後視線由遠及近,落到李南絮身上,定了片刻,問“景王想要何賞賜?”
李南絮恍然抬頭。
他詫異地看了皇帝一眼,這是頭一回,當著滿朝文武的麵,皇帝沒有斥責於他,而是問他想要什麼。
他一度懷疑,自己的這位父皇是不是長久未見貞王,將他與貞王弄混了。
不過這是好事一樁,他也確實有求於皇帝。
李南絮躬身上前,不疾不徐道“兒臣已經貴為皇子,錢銀珠玉對兒臣而言並無意義,朝堂上也有百官儘忠職守,不需要兒臣橫插一腳。隻是兒臣開府多年,王府中至今沒有王妃,故而兒臣想求一道賜婚的聖旨。”
皇帝一聽,先是遲疑地掀了下眼皮,見李南絮一副誠懇的模樣,思忖了半晌,道“的確,你的年紀也不小了,是該成婚了,說說看,你看上了哪家的名門閨秀?”
李南絮抬起頭“楚侯之女,楚輕影。”
燭火在他寬大的衣袍上鍍出幾縷幽光,他眸底光亮攝人,聲音堅定。
一語畢,殿中又起一陣躁動之音。
皇子公主的婚嫁必須由皇帝點頭,再由禮部過禮,李南絮此舉情有可原,隻是那楚侯之女可謂燙手山芋,也不知景王怎會挑中她?
不出意外,朝堂中反對這樁婚事的人並不少。
首當其衝的便是太師謝傾裴,他在心中掂量一番,上前來道“臣聽聞楚侯之女醉心江湖,離經叛道,毫無世家貴女之姿,做景王妃恐是不成體統。”
丞相顧尊元倒是拍手稱好“楚侯在邊境鎮守多年,功績斐然,他的女兒嫁與皇子為妃也並無不妥,再者,如今的楚家軍愈發壯大,將楚姑娘留在安京,也不失為一種牽製楚侯的法子,臣以為此婚事該成。”
“臣以為不妥,楚侯在北境盤踞多年,本就雄霸一方,若是將她的女兒嫁給皇子為妃,豈不更加滋長了他的囂張氣焰……”
“臣以為是一樁好事,臣聽聞楚侯之女在公主失蹤案和陵州水患案中都曾出力,與景王殿下配合默契,選她為景王妃也算佳偶天成……”
皇帝被他們七嘴八舌地吵得腦袋疼,揉著太陽穴靠在椅背上歇了片刻,等到底下聲音漸小,才又舉目朝前看去,問道“景王,你是如何想的?”
李南絮“楚侯之女秉性純良,俠肝義膽,兒臣心儀已久,望父皇成全。”
皇帝看著李南絮,不知為何,竟然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曾擁有過的赤誠與膽魄,好些年了,他因著他母親的緣故不曾正眼瞧他,卻不料,他比自己想象中成長得更加穩定強大。
似乎是意識到了這些年的虧欠,他薄涼的眼神終於有了溫度,道“那便準了。”
此話如巨石入海,激起萬千濤浪,也掩蓋住浮動的小浪花,身前百官都不敢再多言。
唯有楊硯書,心裡似有什麼塌陷了,緊攥的五指想要將什麼捏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