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同黎宵講起娘親的事情,其中當然也包括了那被弄丟了的枇杷。
可能因為,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好說的,就連我自己當初其實也沒能真的難過幾天——此際若不是因著這漫天大雪,刻意回想起曾經的種種,我應該是早就忘了的。
再者以黎宵動不動揮金如土的性子,恐怕也不會覺得幾枚半生不熟的枇杷有什麼好念念不忘的。
所以,我隻是同他說,我住的那個村子叫南村。
這名字沒有什麼特彆的典故,隻是剛好在地勢劃分上,南村處於那一片村落聚集地區的最南邊,才會因此得名。
——就好像,我叫做枇杷,也不過是因為我家院子角落裡生著一棵野生的枇杷樹。
都隻是叫著方便、順口而已。
我從小隻知自己住的地方叫南村,與此相對應的,應該還有至少東、西、北三個村子,這樣的村子在附近隻會多不會少。
但我從沒有真的前往其他村子看過,倒是偶爾會有彆的村子的人來我們村串門。那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其中不乏和我一樣大的孩童,因為好奇而在籬笆圍起的院牆縫隙間好奇張望。
而我隻是靜靜坐在枇杷樹下,偶爾遠遠看上一眼,又將視線移回到眼前的樹或是手中的麻繩上。
我不好奇,也不會因為他們的好奇而有所動容。
我在還沒有對自家所在的這個地方有更多的了解之前,就自願離開了家鄉。
除了南村這個名字,沒有留下更多的印象。
它屬於哪個鎮,哪個縣,往上再數又會屬於哪個省城……對此,我一無所知。
但是大概知道那是一個南方的村落,因為我聽開船的夥計說,載著我們一群人的船是自南往北而來的。
黎宵聽著我寡淡無味的講述,沉默片刻。
像是忘了他原本出現在這裡的目的,是為了關好這扇我沒能關上的窗戶。
不過,我望著他不知何時裹在身上的厚厚皮草,在燃著炭火的房間裡晾了這麼一段時間,表麵的濕冷褪去,毛茸茸軟乎乎的樣子,看著就很是暖和。
窗子是上下開合的小窗,總共那麼大點地界,我們一個兩個的探頭往窗外看,難免要擠在一處。
當然要論先來後到的話,那一定是作為後來者的黎宵在故意將我往角落裡擠。
“所以,為什麼不是地瓜呢?”黎宵突然冒出一個沒頭沒尾的問題。
我扭過頭,透過那不知什麼動物身上剝下的銀白色皮毛,看著那張在瑟瑟寒風中越發顯得唇紅齒白的麵孔,有些莫名其妙。
“什麼地瓜?”我反問。
“你不是喜歡地瓜嗎?喜歡到魂牽夢繞,連做夢都在地裡烤那個東西。”黎宵說得理所當然,讓人很難懷疑他突然提起這一茬究竟是不是因為記仇。
“比起從沒有吃到過的枇杷,你好歹還知道地瓜是個什麼味道。還是說,你也是那種會覺得沒有吃到過的東西才是最好的白癡?”
我實在不理解,一個人喜歡吃什麼和他自己叫什麼,這二者之間能有什麼必然聯係。
總不能某個人愛吃豬肉就管叫他豬腿、豬蹄或者豬耳朵吧。
再說,外號是彆人給起的——一個人都未必能管的住自己的嘴,又何談去改變彆人想要說什麼。
誰知,聞聽此言的少年卻露出了一臉讚同的神情。
從毛茸茸的披風中伸出一隻手,哥倆好似的拍拍我的肩膀。
抬手時,指尖無意間碰到我的耳後,冰得我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黎宵的手也太冷了些,明明身處溫暖的室內,厚厚的皮毛跟包粽子似的直圍到下巴頦。
……怎麼還能冷成這樣。
莫非是站在窗口被風吹得?
我有心關了窗讓這位大少爺裡頭待著去,免得到時候怪罪下來,說是我故意苛待了樓裡的貴客。
可黎宵卻像是毫無察覺一般地兀自點頭說道“可不就是麼,難不成彆人叫你什麼你就認自己是什麼?”
他說著,略微側過臉看我,被風掠起的淺色發絲幾乎要融進背後的皚皚白雪之中。
那雙色澤奇異的瞳眸中,隱約閃爍著我看不懂的微光。
當了這麼多年村人口中的呆子癡兒,甚至到後來就連我自己的爹娘也默認了這種說法,作為當事人的我,自然懂得他說的道理。
可……這又如何?
此時此刻說著大道理的黎少爺,前些日子不還口口聲聲地以贖身為誘餌,讓我做他腳邊一條聽話的狗嗎?
我定定地看了少年好一陣,窗外冰天雪地,心中亦是一片清明。
“黎少爺如此不恥那些困在求而不得的執念中無法抽身的人,可曾想過,其實活在這人世之上,每個人各自有各自的畫地為牢?”
“……”
“我沒吃過枇杷,不代表枇杷就不好吃。”
說到這裡,我的話音一頓。然後我盯著少年略微錯愕的麵龐,想著從遇見這個人以來的種種情形,突然有種不吐不快的衝動。
“就像黎少爺對蘭公子,還不是情根深種,難以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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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地,滿室寂靜,隻是獵獵的風雪之聲,還有裹挾在其中街道兩旁稀稀疏疏的車馬之聲。
因為離得太近,我甚至可以看清楚黎宵雙眼圓睜時,瞳孔驀然驟縮的情形。
他張了張嘴,但是似乎因為過分的驚訝一時間卡住了嗓子,隻發出嗬嗬兩聲。
一張漂亮麵孔上紅紅白白,最後騰得一下粉成了一片。
“我那不是——”黎宵好不容易將卡在嗓子裡的聲音擠了出來,不知為何看著竟有些語無倫次的窘迫。
但我差不多能夠猜到這其中的緣由。
雖然一直以來,周圍的所有人都將黎宵對蘭公子的死心塌地的頻頻示好看在眼裡。但是礙於黎大少爺的身份和脾氣,這應該還是第一次有人當著少年的麵,這樣直白地將話給挑明。
從某個角度來說,黎宵還是有點可愛的。
就比如現在,當少年再次因為不明原因地陷入自我糾結,而活生生地把自己憋成一個有口難言的漂亮啞巴的時候。
我默默地移開目光,重新將腦袋轉回來。
正準備伸手把窗戶關上的,白雪覆蓋的街道上,一道黑色的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