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地轉動滯澀的腦子,發現連站著的力量都要消失得差不多,手撐住桌麵還是搖搖欲墜。然後我恍惚聽到自己說了句什麼,“老……老情人。”
一時含糊,等我再努力清醒一點,才察覺現場靜得可怕。傑克用一種詫異但是又了然的表情看著我,而露絲仿佛聽到什麼大秘密,一臉不可思議。安德魯停頓了幾秒才開口,“你是說,消息來自卡爾霍克利先生?”
卡爾……霍克利?
我困難地回溯剛才出口的話,感覺漏掉了什麼,然後我慢慢地想起來。我跟卡爾是老……老情人!
不知不覺又利用上了他一把,白用白不用。我立刻揉了一把臉,毫不猶豫地點頭,老情人就老情人,不過看傑克跟露絲的眼神,估計跳到大西洋裡都洗不清跟卡爾那貨這層子虛烏有的關係了。
“他告訴我的。”我信誓旦旦地說,反正這也不算謊言,確實是他告訴我的。
“伊斯梅跟他都在船上,雖然這麼說很失禮,但是如果這個陰謀是真實的,那麼他們不會上船。”安德魯特彆了解那群自私自利的商人的本性,他誠懇地評價,“他們都是商人,不會做出危及自己生命的事情。”
真是不好糊弄,他看得太透徹,如果船要故意去撞冰山,那麼就伊斯梅跟卡爾那種怕死的性格,用繩子將他們綁上泰坦尼克號他們也會重新爬下船。我快被睿智的總設計師打敗了,難道隻能乖乖等到十四號晚上任由船裂,然後一千五百人在我麵前死翹翹嗎?就我所知,安德魯所率領的隨航保證人團隊全軍覆沒,那可都是造船廠的超級精英。
我再次深呼吸,企圖將眩暈感壓下去。
真想什麼都不管,直接往救生艇裡一躺,等到船沉的時候再到遠處看著一千多人在你麵前慘嚎著去死。偉大的沉船之戀要怎麼演就怎麼演,九百個工作人該怎麼完蛋就完蛋,三等艙的孩子跟女人要犧牲就讓她們犧牲。
最好是該怎麼冷血怎麼來,死不到你頭上你蹦達個什麼勁……
“艾米麗,泰坦尼克號是我親自從圖紙開始參與的,從龍骨設計到鋼板模型到最後它下水,整整三年。這是我們的心血,我愛它。”安德魯臉上的嚴肅變成深沉的疲憊,他目光裡出現一種溫柔與珍惜,然後翻開自己的筆記本,輕輕地用手指滑過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記錄。“我們都愛它,這是一艘好船,我不會相信你的話,這種陰謀也不可能會發生,不要讓我對你生氣。”
所以最後船沉的時候,你才跟它同歸於儘嗎?
我看著安德魯眼角的痕跡,還有眼下不明顯的熬夜黑影,估計他從上船開始就走遍這艘船的全部角落,隻是為了找出不足的地方,好讓泰坦尼克號更加完美。
我再次垂死掙紮,手指幾乎都要摳破人家珍貴的圖紙,強撐著一口氣說“如果你真的那麼愛它,那麼就不要輕視來自乘客的任何信息,這是你的責任,安德魯先生。”
“可是這種不確定真假的消息,會毀滅泰坦尼克號,這是巨大的醜聞,我有責任阻止謠言的產生。”安德魯再次搖頭,他的眼神堅定,毫不退讓。
如果讓人知道白星公司曾經計劃過這種陰謀,那麼泰坦尼克號也就徹底完蛋了,就算它不沉也跟沉了差不多。
真是憋屈,我寧願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最後跟著大夥逃難,也不想滿腦子未來預知在這裡苦苦掙紮。一種火燒的憤怒從心底衝上來,我沉重地低下頭,手指的指甲全部用力到泛白,在藍色的圖紙上慘白得驚人。
我緩慢地緊握起手掌,然後用力地捶向圖紙的下方,被冰山割裂的五個艙房,接著抬起頭來冷聲對安德魯說“我讓一個你會相信的人來告訴你。”說完直接推開椅子,腳步踉蹌而快速地往外走,打開門的時候剛好看到安德魯吩咐的那個服務生推著餐車過來,我視線發黑地差點撞到他。勉強看清楚上麵有一杯倒好的酒,跟看到救星一樣我立刻拿起矮腳杯,將杯子湊到嘴邊,仰頭一飲而儘。烈酒的衝勁從舌尖一直麻到我喉嚨,最後到達胃部。
燙得讓我精神一振,我將杯子放回原位,直接拍一下服務生的肩膀道聲謝後就快步走出去。我大步地往剛才來的路走,越來越快,最後拎起睡裙在走廊上奔跑。酒入口我就知道自己時間不多,雖然酒精能給我帶來一時的衝勁,但是勁頭過後身體倒得更快。
等到我終於跌跌撞撞地找到b層那間豪華套房時,幾乎頭都要往白色的門板上磕過去,手指哆嗦著去摸門把,再費力地靠在門上,等到打開門整個人幾乎往前跌個狗吃屎,腳下踩到一個椅墊子,剛站穩腳又挨到一個殘破的花瓶。
好不容易我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自己走錯房間。桌椅翻倒,裝飾的鮮花被踩個稀巴爛,整個房間像是剛經曆了九級大地震或者超強颶風,我還看到畢加索的畫被人踩成幾節……畢加索的畫啊。
卡爾坐在長沙發椅上,頹喪地低著頭,手上夾著煙,他整個人跟垮掉的木偶一樣地吞雲吐霧。
他看起來,就如同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我沒有看到洛夫喬伊,這裡隻有我跟他。卡爾連頭都沒有抬,就生氣地說“通通滾出去。”他暴躁得像是要殺人。
我推開一張倒前麵的椅子,一步一步地往他那邊走,腳踩在地毯上幾近無聲。卡爾連看都沒看,“我說了,出去……”突然之間他噤聲,抬眼看到我。
“hi,卡爾。”現在這個場麵其實有點尷尬,我晃晃頭,覺得頭頂上的燈變成一種渙散的光亮,仿佛整個天空的星星都砸到我頭上來。我用力去回想來這裡的目的,卡爾已經不敢相信地問“你回來了?”
“嗯,回來了。”我本能地順著他的話往下說,然後終於想起自己要說什麼,腳往前一步,硌得慌。我頭暈目眩地往腳下看,發現是海洋之星。
“哼,後悔了嗎?”卡爾回過神,他狠狠地吸一口煙,然後再露出一個並不成功的冷笑。
我沒力氣跟他吵架或者聽他勝利的撒嬌,腿軟地坐到地上,順手將海洋之星拿起來,藍色的鑽石墜子在我眼前搖晃得厲害。“幫我一個忙,好嗎?”
卡爾習慣性地嘴賤,還沒等彆人說完,他就先開啟嘲諷模式,“你不是不要我的任何東西嗎?現在終於知道在彆的的地方你沒法得到了吧。”
我呼吸有些喘,這讓我一時無法說話。卡爾發現我的沉默後,非常快地問“什麼忙?”態度跟剛才的挖苦截然不同,好像是擔心我反悔似。當然他問完就知道自己太過著急,連忙坐直身體,沒有表情地看著我。
我將海洋之星舉高,輕聲對他說“你去揭露奧林匹克號保險金的計劃,跟托馬斯安德魯說清楚白星公司的陰謀,讓他在十四號那天讓船速慢下來。”就算船長不同意,就憑安德魯的本事,他也能想法子讓蒸汽機或者推進器葉片出點小問題。
“什麼?”卡爾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他完全無法理解我的話。
“如果你答應了,那麼我也會答應你的要求。”我恍惚地看著海洋之星,完全無法集中精力,強撐著的力氣正在急速流失。
“你答應?”卡爾仿佛聽到什麼神奇的話,他忍不住露出笑容,三分扭曲七分抽搐,也不知道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你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
“給……什麼?”他的聲音一時變調。
“我跳舞給你看。”大方地撒魚餌。
“跳舞……”魚兒呆呆地要過來咬鉤,
“你要怎麼樣就怎麼樣。”大把大把地繼續撒。
“我要……”這麼快就在想象那個美好的場麵,卡爾大魚覺得自己吃撐了。
“你答不答應?”我忍耐地低聲說,手撐著額頭,眼皮沉重得都快睜不開,這種感覺很痛苦。
“好……你以為我是任你擺布的男人嗎?你想走就走,想回來就回來?”卡爾醒悟過來,他冷哼一聲,身體往後一躺,直接翹著二郎腿仰著下巴,一副奴隸主的德行。
“哦,那就算了。”我麵癱地看著他,沒有什麼感情地說。
卡爾嘴角的笑痕一僵,連手指上的煙灰也跟著頹然飄落。
“那我走了。”我費力地起身,想轉身出去,走沒兩步,袖子被人拽住。我沒有回頭,隻是麵無表情地說“放手。”
“為什麼?將計劃說給安德魯聽?你要乾什麼,艾米麗。”卡爾疑惑地問,抓住我袖子的手更加用力。
拯救泰坦尼克號,讓這艘破船不要沉沒。我說出來彆人當我瘋了。“你答不答應?”大腦已經沒有精力去想個更能說服人的謊言了,我粗暴簡單就一句話。
“就說給他一個人聽?”卡爾在次確認,非常擔心自己做的是虧本生意。
我點頭,出氣多進氣少地回答,“是,就他一個人。”安德魯一個人就夠了,他的本事頂得過這船上兩千多人。
“如果我做得到,你就會留下來?”卡爾多疑地再次確認,“你不會又騙我吧。”
我回頭,模糊間隻看到他琥珀色的眼睛在燈光下有一種明亮的光芒在流淌,如果不是才認識兩天,我都以為這家夥真的愛上我。
然後我終於露出一個安撫人的微笑,“不會……”
拯救泰坦尼克號人人有責,不能讓我一個人瞎折騰,能拉一個下水是一個。
“真的?”卡爾敏銳地感受到我的遲疑。
這貨怎麼那麼難忽悠,我笑臉不變地看了他兩秒,接著眼前一黑,直接往他懷裡栽倒。卡爾抱住我,有些急切地摸著我的臉,他低喚,“看著我,艾米麗,你要什麼都行?彆到處跑了。”
我什麼都看不見,隻聽到他的聲音。
“回來就好,你回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