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五,金夏軍主力陸續抵達洛陽城下。
此次南征先鋒、左廂神勇軍司副統軍賞者埋當日命人將折可求、佟威二人首級挑於長槍之上,乘馬繞城疾呼奔走。
直至此刻,城頭齊國守軍才首次得知了折、佟兩位西軍將軍戰死的消息。
一時城中大駭,軍心浮動。
守軍中下層軍官將士無法宏觀了解此時的齊國局勢,昨日忽然出現在城下的西夏先鋒本就讓人憂心,今日又見金夏聯軍主力趕到,隊伍聯綿數十裡,望不見邊際,心中自是驚懼。
陡然又聞折老將軍身死殉國,守軍們不免將事態往最惡劣的方向猜想,比如西軍已被金夏聯軍儘數消滅,西北全境淪陷之類。
畢竟,西軍曆來自成一派,老將折可求更是西軍象征。
在中原齊軍眼裡,折可求就是西軍,西軍就是折可求。
楚王聲名鵲起以前,折可求是齊國武人中最出名的人物,西軍也是毫無疑問的最強戰力。
可‘自古耐苦戰’的十幾萬西軍,就這麼輕而易舉被金夏大軍殲滅了?
要不然,他們怎可能短短二十餘日便殺到了洛陽城下?
如此猜想,導致守軍畏懼情緒迅速傳染.連十幾萬西軍都擋不住金夏軍,靠咱們這一兩萬人怎攔的住喲。
這股畏懼氛圍,迅速被城內某些有心之人察覺,並加以利用。
當日,駐守北城的昭武校尉曲義先被嶽父盧應賢喚回了家中。
當盧應賢問起洛陽能否守住之時,曲義先忍不住長長一歎,垂首無語。
雖未明說,卻已表明了自己的悲觀態度。
見狀,盧應賢語重心長道:“義先,若金夏大軍不可擋,你可要想好退路啊。你即便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你爹娘,為我纖兒,為你一對兒女考慮啊!”
曲義先聽出些許弦外之音,不由認真打量嶽父兩眼,下意識壓低了聲音道:“泰山大人,何以教我?”
盧應賢卻未答,抬手拍了拍巴掌,卻見孫邦、梁記祖等五六位城中富戶大紳從帷布後走了出來。
那孫邦最顯急切,一露麵便低聲道:“曲校尉,願不願隨我等做番大事!”
見眾人目光灼灼的望向自己,曲義先心中頓時了然七八分,再想當今局勢,一咬牙抱拳道:“泰山大人、各位叔伯,小侄一介粗鄙武夫,此刻如霧瘴遮目,正不知該如何取舍,請諸位指條明路!”
“哈哈,好!”
西京洛陽自古便是重鎮,城牆高深。
已事實上成為了金夏軍主帥的完顏謀衍,原本不欲在此耗費大量時間攻城。
但南征以來,雖進展格外順利,卻畢竟高強度行軍了二十餘日,完顏謀衍原打算在城外休整一日,留下小股部隊駐留城外監視,大軍直取東京。
卻萬萬沒想到,初五日黃昏時分,洛陽北門突然洞開。
城門左近的守軍甚至發生了自相殘殺,似乎在爭奪城門控製權。
任得敬還在懷疑洛陽守軍耍詐之時,完顏謀衍隻經幾息觀察,便急令賞者埋率本部突擊,占領城門。
完顏謀衍判斷的一點沒錯,洛陽守軍在強大的心理壓力下,發生了內訌。
酉時二刻,賞者埋成功占據北門,隨後金夏軍主力如潮水一般蜂擁入城。
酉時中,完顏謀衍入城,昨日還是齊軍校尉的曲義先帶著千餘手下,已恭敬跪在了道旁。
方才,曲義先開門後,相鄰防區友軍察覺不對,趕過來想要奪門,雙方自是廝殺一場。
此刻曲義先身上還帶著滲血傷口,端坐馬上的完顏謀衍微笑勉勵一句,“你不錯,日後必重用。”
曲義先聞言,激動的連連磕頭,隻覺自己冒著大險開門迎天軍是賭對了不但保全了一家性命,還贏了一個光明未來。
酉時末,隨著入城的金夏大軍越來越多,城內混亂起來。
一臉懵逼的馮雙元帶領殘兵且戰且退,至天黑時,從洛陽東門撤出城外,一路狼狽東逃。
戌時初。
勒馬街韓家宅院,韓昉育有兩子一女,如今長子在朝為官,二子在蔡州任教諭,小女前年嫁了西門恭族侄。
韓昉和老妻這次回鄉省親,卻不料遇到了金夏南侵,被困在了城裡。
但平日隻他夫婦加四五奴仆的院內,今晚格外熱鬨。
盧應賢、孫邦、梁記祖等曾經老友此刻都聚在他家廳內,眾人帶來的健壯家丁,舉著火把在擠滿了院內。
耳聽外間有將士廝殺和百姓驚慌呼喊的動靜,盧應賢貼心道:“韓公勿驚,我家那女婿已將韓公此處宅院報與了完顏大帥,金夏大軍不會騷擾。”
“哈哈.”韓昉聞言一笑,卻道:“盧公此舉是護我,還是害我?如今城內十數萬居民皆遭了兵禍,就我們幾家不受其害,盧公這是讓全城鄉親覺著老朽也做了金夏走狗?”
走狗這字眼不好聽,畢竟,盧應賢等人是真的做了走狗。
梁記祖臉上掛不住,暗諷道:“韓公近年來也沒少罵那權臣,今日這是怎了?金夏大軍南來便是為了幫我大齊清除此獠,韓公應該歡喜才是!難不成韓公在那文學院吃了幾年俸祿,便被權臣收買了?”
韓昉也不急,隻冷笑一聲道:“老朽罵楚王,隻為鞭策,是為了我齊國昌隆!豈是因私怨?爾等卻因與楚王私仇,陷洛陽十數萬鄉親生死於不顧、置國家安危於不顧,背國求榮,數典忘祖!如今憶及當年曾與爾等為伍,老朽如同吃了蛆屎,惡心!”
這就是號稱淮北第一辛辣的戰鬥力。
韓昉身為第一批文學院院士,一直是個刺頭,不但批評過淮北、楚王,便是某些政策不得他心,連同為大儒的陳景安都被他噴過。
孫邦不由破防,強橫的將一張寫滿文字的箋紙拍在了桌上,“少裝清高!我隻問你,這討陳檄文,你到底署不署名!”
這討陳檄文,自是出於任得敬的授意後,由盧應賢撰寫檄文中曆數陳初十大罪,為金夏大軍的南侵尋找合法性、正義性。
孫邦耍橫,韓昉卻比他還橫,隻見這老頭一把抓過檄文,噌噌噌撕了個粉碎,兜頭摔在孫邦臉上,斥道:“署名?我署你娘的大稀匹!老子為周出仕時,你還是一個胎毛未褪的腥臭小兒,也敢在老子麵前大吼大叫!你算什麼玩意兒!”
“你你你”
孫邦大怒,作勢要打,卻被盧應賢攔住。
到了此時,盧應賢臉色也陰沉起來,“韓公!我等相交一場,才來拉你一把。你果真不怕死麼?”
“哈哈哈”
韓昉放聲大笑後,自椅子上長身而立,悠然走到了屋門外,卻道:“來吧,在外邊動手,免得老朽這腔熱血染了廳內所鋪波斯地毯,這地毯乃楚王所贈,臟了可惜!”
“.”
十月初五,京西路治所洛陽被內賊所破。
金夏大軍入城後,昨日射進城中勸降信中的‘秋毫無犯’隻當放了屁。
徹夜劫掠。
當然,盧應賢、曲義先等人家宅自然未經洗劫,任得敬甚至貼心的派人把守在了幾家門外。
這麼做,自然有他的原因。
西夏漢化頗深,任得敬又是漢人,講究一個師出有名。
有士紳投靠,能增強金夏軍的正當性。
大軍在城內獲得大量糧草補給後,休整了一日。
完顏謀衍讓曲義先將被俘守軍重新編為四鎮廂軍,共八千人,號稱一萬。
西夏擒生軍又在洛陽內外捕獲民壯三萬,號稱五萬,交由盧應賢等人。
這些人雖沒有任何戰鬥力,卻意義重大。
漢人跟著金夏大軍起事,無疑再一次印證了‘楚王’不得民心。
十月初七,先鋒賞者埋繼續東進,中軍主力午時跟進。
破了洛陽後,金夏軍不但得了大量糧草軍器補充,又添了八千漢軍、三萬民夫。
整支隊伍加上西夏負贍、漢人民夫,已近三十萬人,綿延近百裡。
大有一戰滅齊的聲勢
早在十月初六這天的早朝,洛陽失守的消息已傳入東京。
相比前幾日吵嚷討論的朝堂,這天反倒死一般沉寂。
西北九月初十出的事,東京九月十九才初步得到消息。
可隨後,軍情一次次傳回,卻儘是壞消息。
形勢完全可以用急轉直下、一潰千裡來形容。
divcass=”ntentadv”九月二十,朝廷知曉了金夏聯手南侵、折可求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