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夥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二十三日,保安州失陷、佟威戰死的消息又來。
十月初二,收到了金夏軍經太原南下的消息。
緊接,洛陽被圍。
張純孝組織西援的軍隊還沒做好開撥準備,今日,洛陽城破的消息就到了.
從得知西北戰端開啟,到最後一座重鎮洛陽失陷,攏共十幾日。
金夏大軍的連戰連捷和神速進軍,嚇傻了不少官員,今日朝會的氣氛才格外壓抑。
散朝後,嘉柔招範恭知、張純孝、蔡源等重臣於宣德殿議事。
“殿下,西軍並非無一戰之力,隻是此次折老將軍不知金軍何時到了西夏,全無防備之下戰死沙場,導致西軍軍心崩壞,才使得金夏軍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
直到現在,張純孝都不知道金軍用了什麼辦法,直接飛到了遙遠的西夏。
但毋庸置疑的是,這幫金軍才是西夏敢舉全國之力南侵的膽氣所在。
西軍同樣不知情,自是沒做好全麵開戰的準備。
開戰前,折可求大概認為西軍完全可以西夏軍正麵掰掰手腕,卻不料,西夏又找了一個膀大腰圓的幫手,且埋伏在床底下,趁西軍和西夏纏鬥時,突然衝出來給西軍後背來了一刀。
這般情況下,才出現了大潰敗。
嘉柔身穿宮衣,坐於大椅之內,臉上已徹底褪去了青澀,那雙威儀日重的丹鳳眼內卻也有深重憂慮。
原本朝臣、包括她自己,都認為洛陽能拖上金夏軍一些時日,東京總歸能再做些準備。
卻不料,洛陽兩日都沒撐到眼下,金夏軍三兩日便可抵達東京城下。
此戰凶險,不但關乎齊國國運、城內數十萬百姓,也關乎她視若珍寶的小綿兒。
思忖片刻,嘉柔終於道:“張大人,請你繞道黃河北岸,沿途聯絡尾隨金夏軍而至的西軍將士。如今他們群龍無首,唯有德高望重者方可將他們重新組織起來。”
嘉柔這是解釋了為啥非得要張純孝親自出馬,畢竟,再行組織各路西軍,便要摸到金夏軍後方,此事有相當大的危險。
危難關頭,張純孝也不猶豫、也不推脫,直接領下了這個任務,卻又道:“那殿下是否先去淮北避一避?”
嘉柔移駕淮北,正是近兩日朝堂內爭論不休的事。
金夏軍來勢凶猛,不少朝臣都在勸嘉柔南遷,這麼一來,有些嚇破了膽的官員也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跟著去往淮北了。
但此事爭議頗大,朝中分為兩派,誰也說服不了誰。
嘉柔自己卻始終沒有表態。
張純孝臨走前再問,隻因嘉柔再不走,很可能就走不了了。
朝廷收否繼續留在東京,事關整個戰局、民心、軍心,張純孝需做到心中有數。
這次,嘉柔終於給了明確答複,“本宮不走!”
作為堅定的留守派,蔡源心中一鬆,忙道:“殿下英明!”
範恭知是南遷派,其中雖小有私心,但出於公義的擔憂卻還是占了主要原因,隻聽他勸道:“殿下,金夏軍來勢甚急,我軍主力在外,倉促間東京城防難免出現紕漏,一旦金夏軍圍城周國之鑒,不可不防啊!”
當年周國坐擁百萬大軍,卻差點被金人滅國,正是因為都城被破。
範恭知以此為例,便是提醒嘉柔最好先轉移到安全地帶,就算萬一東京失陷,也不至於整個中樞被一鍋端了。
眼瞧蔡源要反駁,嘉柔為免兩位老臣再吵起來,自己開口道:“範相,當年周國能保住半壁江山,靠的是江南大片國土可守。我齊國地狹,本宮若帶朝臣們逃往淮北,便再無了轉圜之地,等於自入死地。”
說罷,嘉柔頓了頓,又道:“且東京城內如今尚有廂軍十鎮,禁軍兩萬。若本宮逃了,留下來守衛東京的將士們,心中會作何感想?再者,若中原北金夏占據,淮北和河北之地便會被阻隔,那時,尚留在永樂城的大齊將士便失了後方、成了孤軍!本宮,不能走!”
蔡源聽著聽著,慢慢抬起了頭。
一時心中感慨萬千。
至今,他仍記得當年東京之亂後,初次在萬勝門見到想要外逃的嘉柔時的模樣。
那會兒,嘉柔穿著破衣、塗著黑臉,被王嫲嫲出賣時,驚慌失措,嚇得哭了出來。
而現在,這位被他們當做傀儡扶持起來的殿下,不但有了不差男子的見識,同樣也有著敢於同臣民共生死的擔當。
範恭知似乎也被嘉柔這番話說服,長歎一聲後,便不再勸其南遷,開始重新思索東京城防一事,“殿下,雖近日來張兵部組織了數萬青壯上城巡守,但僅靠這些人和廂軍、禁軍,東京兵力依然捉襟見肘,請殿下下令調楚王回援吧。”
這件事,同樣在朝堂爭論了好幾日,嘉柔也同樣沒給出意見。
如今麵臨凶危局勢,嘉柔如何不想愛卿能率軍入城呀!
至少,他在身邊,嘉柔心理上能有所依靠。
可嘉柔也知曉,不能這樣做。
隻聽她道:“不可!雖不知完顏謀衍用何種法子跑到了西夏,但此時大淩河一線,完顏亮所部依舊完整。若楚王大軍回師,完顏亮必定跟隨追擊。就算楚王大軍能趕到東京城外,也會麵臨完顏謀衍和完顏亮一前一後夾擊,屆時非但解不了東京之圍,反而會陷楚王大軍於險地。”
此事範恭知不是想不到,隻是覺著東京危機,唯有楚王可解,便是後者繼續將完顏亮堵在大淩河東,但東京若丟了,一切也就完了。
“曲義先、盧應賢投敵後,金夏軍已逾三十萬眾,若楚王不回,他們便是圍也將東京圍死了。”
範恭知又道。
他說的都是實情,彆說範恭知自己,便是蔡源,甚至嘉柔,此時也看不到此次東京保衛戰的勝機在何處。
眾人沉默時,嘉柔怔怔望著桌案,下意識道:“或許,他有救我的法子吧”
近來,嘉柔所承受的心理壓力不必多言,一瞬間的恍惚,說出了這句頗顯露骨的話。
範恭知、張純孝當即抬頭,一臉詫異的看了過去。
‘他’說的是誰,並不難猜。
嘉柔察覺自己失言,趕忙輕咳兩聲遮掩,隨後從大案後走出,邁下台階,來到幾位重臣身前。
隨後道:“當今之計,唯有發布勤王詔令了,廣招各路將士、義士進京勤王,共擊賊兵,保萬千黎民、護江山社稷。”
勤王詔令一出,等於告訴天下,齊國危機。
雖可招各地兵馬前來,亦會造成一些動蕩,非萬不得已不用。
但事到如今,已顧及不到那麼多了。
幾人意見一致後,嘉柔鋪紙就墨,伏案書寫
‘.華夏之民,自古勤儉,微有積財,澤及子孫.然,金虜北胡,不事生產,劫掠成性.以華夏萬姓為豬羊,三代積餘,一夕被奪,一生辛勞,頓化烏有
而今朝廷初定,萬民得已休養,卻再逢金夏進犯.
招八方將士、海內忠信進京勤王,解黎民倒懸,護四境平安。
立綱濟世救民,伐罪滅虜,複強漢盛唐之昭烈,定百代萬世之長興!’
數百字的勤王詔令一蹴而就,範恭知等人輪流觀看後,暗暗讚了嘉柔。
這詔令一句未提劉齊江山,句句不離金夏軍隊百姓造成的傷害,道義上天然比保護一家一姓天下的高度高了許多。
蔡源看過後,卻掏出自己的一方私印,在嘉柔印鑒下方,摁了上去。
張純孝稍一迷茫,馬上反應過來,也加上了自己的印鑒。
隨後,便是範恭知。
嘉柔因是女子,至今也隻是‘攝政’身份,這個身份發出的詔令到底能對各路將士產生多大影響,並不好說。
蔡源用印,是要告訴各地將士,這勤王詔令也是淮北係的意思。
張純孝自然代表了兵部,百官之首的範恭知則是明示天下官員要給與積極配合。
總之,大敵當前,這是嘉柔攝政以來,最為團結的一次。
嘉柔自是明白各位的意思,丹鳳眼不由一紅,隨後執晚輩禮向幾位重臣分彆一禮,“東京數十萬百姓,仰仗諸位了!”
十月初六日,金夏軍先鋒距東京已不足四百裡。
當日巳時,緊閉的東門忽然大開,一撥撥騎士身背信筒,魚貫出城,疾馳而去。
往北的,要去往河北路,河間府。
往東的,要去往山東路。
往南的,目的地是淮北路
四麵八方撒出去的人,也是東京城撒出去的最後一絲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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