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掩映下的妙法廬舍自成一片天地。
紫金雕獅香爐內,絲縷煙絮邈邈嫋嫋,暗香浮動。
九霄環佩古琴上,纖指靈動時快時慢,珠落玉盤。
虎頭幾人並坐蒲團之上,表情各異。
彭於言三人有些迷茫,至今未搞清楚,虎頭為何突然闖進了妙儀仙長的居所。
嘉嫆卻似被琴聲所引,已聽的入迷。
吳君如幾人略顯不安,不住看向虎頭
而作為今日之事的始作俑者,虎頭則不住打量側臥於胡榻之上的妙儀以及室內擺設。
那妙儀身著素青道袍,細看卻能看出那道袍布料乃是最為貴重的雲錦縫製。
並且她既未像旁的道姑那般頭戴高功帽,也沒有將長發束成道姑最常見的混元髻,反而披散了頭發,弄了一個精致繁複的流蘇髻。
不僅如此,那柔媚臉蛋上也施有粉黛,甚至那口脂的色號還是虎頭她們這個年紀最喜歡的櫻花色。
這是出家人麼?處處透著風騷!
虎頭鄙夷的扯了扯嘴角。
她在觀察對方,柴圓儀也在觀察她,隻不過柴圓儀做的隱蔽了許多。
清修時光雖清靜,但她近年剛剛深度參與了滅金大戰,隨軍轉戰三千裡,親手殺了完顏亶父子,又和當今新帝有了一段禁忌歡愛。
情緒閾值被一再拔高,陡然間無所事事,不免覺著空虛。
難得今日有興,特意請號稱天下琴藝第一的梅大家來廬舍品鑒這架唐時古琴,卻不想竟有不速之客登門。
起初,得知來人是皇後娘娘的胞妹,柴圓儀習慣性的緊張了一下。
可待虎頭入內,見對方是個十七八歲的小丫頭,柴圓儀隨即放鬆下來。
思索間,梅瑤一曲撫罷。
堂內靜可聞針,大家似乎還沉浸在繞梁餘音中不能自拔。
“啪~啪~”
柴圓儀率先鼓掌,隨後坐直身子,笑道:“諸位以為梅大家這首《梅花三弄》如何?”
“如鳴佩環,悅耳至極!素聞梅大家琴藝無雙,今日有幸得聞,果然名不虛傳!”
尚未察覺氣氛異樣的陳英毅,作揖讚歎。
彭、吳二人連帶嘉嫆同樣不吝讚賞確實佩服梅大家琴藝是一方麵,為唐突登門說些好聽話也是一方麵。
“諸位謬讚,奴家才藝淺薄,多賴仙長這架古琴.九霄環佩唐末時便已不知流向了何處,不想時隔數百年,竟被仙長所得,古物有靈,隻隨有緣之人,仙長必是有大氣運之人。”
梅瑤也是見慣了大場麵的人,一番吹捧得體又不顯諂媚。
柴圓儀淡淡一笑,卻道:“亡國之人,能有甚氣運。這九霄環佩,殘唐時曾流落民間,後被周國太宗皇帝所得,收入宮中,後曆經丁未,被金人帶去黃龍府。金人不知禮樂,致使此琴空置倉房、蒙塵十幾載如今遇上梅大家,才算馬見伯樂、重見天日.”
這話隱有借琴感歎自己身世的意思。
陳英毅至今尚不知眼前這位風情萬種的俏道姑是周國公主,不由迷茫的看了看左右,可當下場合,自然沒人給他解釋。
大約有同樣感傷的嘉嫆卻道:“古琴雖多經離亂,但如今能回到仙長手中,也算苦儘甘來了。”
方才進來時,這幾位冒昧的客人總算沒忘記一一自我介紹,一直關注著楚國後宮的柴圓儀聽了嘉嫆的閨名,便大概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說起來,她倆的身份同樣尷尬。
畢竟劉齊原為周臣,後來假金人之手建立偽朝。
在柴圓儀麵前,嘉嫆姐妹,是正兒八經的亂臣賊子之後。
不過,柴圓儀聽出對方言語間有安慰自己的意思,不由豁達一笑,主動道:“你阿姐,如今過得怎樣?”
“蠻好的,已有了六個多月的身孕.四月間因陛下遇刺一事,受到些驚嚇,一直待在宮裡安胎。”
不知怎地,初次和柴圓儀見麵的嘉嫆頗覺對方親切,不由自主便講了這些。
柴圓儀失神片刻,隨後望著嘉嫆笑了笑,隻道:“你阿姐能在當年大變之下,保全你們,殊為不易,平日裡你們姐妹也要多體諒她。”
許是因為柴圓儀年歲大嘉嫆十來歲,也或許是因為血脈壓製.畢竟嘉嫆的父皇篡的是柴圓儀父皇的江山。
麵對柴圓儀長輩味道十足的說話方式,嘉嫆沒有任何不高興,反而十分恭敬。
這便惹得本就瞧柴圓儀不順眼的虎頭不滿了,隻聽她忽然道:“大將無能,累死三軍。若非當年周帝無能,世間哪會有這般多慘劇。”
虎頭這話,並不單單是為了讓柴圓儀下不來台畢竟她家也是丁未之難的親曆者,虎頭尚在繈褓時,父親便因此喪命。
她自然對周國無感,甚至可以說是痛恨。
柴圓儀意外的看了虎頭一眼,隨後似是認真想了一下才道:“你說的對。”
“.”
虎頭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當麵指責柴圓儀的老爹,預想著對方怎也得維護兩句吧,虎頭都想好怎麼曆數柴極的罪狀。
可柴圓儀直接痛快認下,差點把虎頭憋出內傷。
柴圓儀越表現的風輕雲淡,虎頭越急。
人一著急,就會說錯話。
隻聽她又道:“周國當年奢靡成風,安樂公勞民傷財修建艮嶽,遷城內人家千戶.如今看來,仙長頗得乃父真傳.說是在青蓮觀出家,卻居豪宅、著華服,看看這屋裡擺設,皆是當世珍品!若我沒猜錯的話,那紫金爐內燃的是產自交趾的白篤耨吧?據說此香價逾千金,年初交趾使者朝貢我朝,才供來區區三斤.便是哥哥都不舍燃用!
嗬嗬,仙長這廬舍,奢靡遠超宮裡,哪裡像是清修之人?”
說話一急,虎頭自己都沒意識到,用了‘哥哥’的稱呼。
卻不耽誤柴圓儀知道她說的是誰。
“說完了?”
隻見柴圓儀好整以暇的看著虎頭,悠悠道:“小趙娘子既然曉得篤耨香,也曉得此物乃交趾貢品,難道就想不到,此物正是陛下賞賜於我的?不止這篤耨香,便是屋裡所有陳設,包括這架古琴,皆是陛下所賜呀。”
“.”
虎頭受了一記暴擊,登時小臉通紅。
雖幼年吃過些苦頭,但自打阿姐嫁給哥哥,虎頭哪裡再受過一絲風吹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