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侍郎帶著一家老小來的時候,寧王正帶著兩個孩子玩彩球,彩球是蹴鞠的一種,專門做出給小孩子玩的。
寧安就坐在院子中,一邊畫畫,一邊看著他們玩。師妹一事,到底還是傷了寧王與師傅、師叔之間的師徒之情。無論師傅、師叔是否認為他對師妹狠絕,他都不會再放心將自己的孩子送給他們教導。
寧安曾經問過他,他直言道,“當年師姐平白遭受汙蔑,他們並非沒有疑心過師妹,不過是一直偏袒,偏袒成了習慣。”師姐一貫懂事,他們便認為師姐該是大度之人,不會同她一個小孩計較。也因為偏袒成了習慣,他們便認為這不過是孩子間的嫉妒,隻要用心教導,便能讓她認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處世之中,以弱示人,能最大限度的激發彆人的同情心,從而讓人對你格外恩惠。“師姐便是太堅強了,才會讓他們認為,她大度,可以忍耐一切,也該忍耐退讓。”可若非養育之恩,若非師姐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她又何必步步退讓,事事忍讓。
“師姐被收養的時候已經大了,記事了。”因為記事,所以才會對他們存了感激。“師姐無父,母親本是隨營的軍妓,她這等出身,若非師傅收養她,日後也同她母親一樣。”這份恩情,於師姐而言比天大,所以她努力的扮演著一個懂事、能乾、寬容、大度的人。
寧安正想著師姐,師姐便來了。她似乎是準備在京中安頓下來了,聽說最近一直在看房子。師姐的積蓄不多,都是她閒暇之時做手工售賣攢下的,想要在京中買下一套房子,幾乎是不可能,但是租,倒是可以。她會做豆腐、豆花,她想租個小院,支個小攤,日後做豆腐生意。
寧安聽她說起日後的打算時,原是想問問她師傅與師叔也要同她一起留在京城嗎,想了想,還是沒問出口。師妹並沒有給她帶來實質性的傷害,王爺都如此憤怒,與師傅他們生了齟齬。師姐被傷害了許多次,如何能沒有怨念呢。
“王爺,汪侍郎來了?”
寧王將球踢給兒子,示意侍女繼續陪他們玩。“帶他們去偏廳。”
汪侍郎的日子越來越難過了,太子被禁足,收回一切權力。得了權勢的攝政王開始大手筆進行改革,查貪腐。不到兩個月,京中京外被斬首的官員數十人,家產充公,宅院查封,家眷要麼被趕出,要麼直接受連帶,一同落了罪。
這些官員,多是四大家族的門生。若說攝政王沒有趁機報複,借機打壓,他怎麼也不信。
汪侍郎這次來,並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汪青蔓。
寧王淡淡掃過站在廳堂外的人,笑上一層薄霜,“汪大人對侄女倒是挺好?難道真如外界所言,這個人是你與養妹偷情生下的?”
汪青蔓臉上一片青白,足下生刺,誰不知道她是私生女,生母對她不管不顧,她寄人籬下多年,費儘心機才入了寧王府,成了寧王的姨娘,又管著府中中饋。可如今,莫說是姨娘,便是隨便一個被父被兄送入王府女子,身份都要勝她許多,不是官宦之女,便是豪族之後。她時常想,若她的出生再好一些,是不是就不會這麼辛苦,是不是就有希望與王爺並肩而站。
汪侍郎臉色一變,“王爺胡言了,京中流言怎可信。”
寧王不接他的話,隻是看向張嬤嬤,“前些日子是不是有個自稱汪青蔓生父的人尋來?”
張嬤嬤道,“是,那人在王府門前鬨,說是已經好幾個月沒收到汪氏給他的銀子了。”汪青蔓用王府的銀子養著生父一家,他們一直都知道,不過是裝作不知罷了。那些銀子首先入不了寧王的眼,其次當時他們還未摸清為何汪青蔓願意給銀子養著他們一大家人。她的生父,可是早早便拋棄了她的母親,另娶他人的人。
後來,他們查了許久才知道。原來她是怕她的好舅舅發現自己並非他親生,而是當年那個窮苦書生的孩子。
汪玉珠同她的好兄長說,自己與秀才私奔不過是怕他為難,並未有任何逾越。同時,她又將一些飾品珠釵拿去給秀才,讓他變賣了去讀書,期待他一舉高中,讓她做一個狀元夫人。
這件事,還是寧王接手了今年的科考,查閱往年科考記錄時才發現的。汪玉珠的情郎,她滿心期待,能讓她做狀元夫人的人,三場考試隻參加了第一場。他差人去查了秀才,確實有些才華,可想要高中,從全國各地學子中脫穎而出,還差的遠。
秀才家原算不上富貴,卻也衣食無憂,若不是他一心科舉入仕,在父親死後,將家業全部換成了銀子,拜師求學散儘千金,如今的日子也該不錯。
科舉之路,從來不隻是十年寒窗,還與人脈、師傅有關。十年寒窗,便是一舉高中又如何,無家族為靠山,無人引薦,無人擔保,終歸也隻是個芝麻官。便是勵精圖治又如何,待他靠著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爬到京中,在朝中居高位之時,已然是七老八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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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許多事,又何嘗不是如此。這就是仕林不能言語表的規矩、這便是天下間不成文的規矩。
寧王看著汪侍郎,含笑問,“汪大人如何確定汪青蔓是你的骨血呢?”
汪侍郎臉色微變,卻也不好佛袖而去,如今的他,哪裡還有自傲、發怒的資本。他強壓下心中怒氣,掃了一眼汪青蔓母女,已然有了懷疑。
汪玉珠神色一變,眼淚變流了下來。若是以往,她保養得宜,風雨猶存,這一哭,還能惹得人憐惜。如今她被汪夫人磋磨幾月,沒有了滋潤的燕窩、銀耳,沒有了塗抹肌膚的珍珠粉,潤麵油膏。皮膚暗沉了不說,唇角下垂,皺紋也多了不少。這一哭,非得沒有可憐委屈之樣,反倒是顯得不倫不類。
“兄長,我,我沒有。”若非在王府之中,她現在是要受不了汙蔑跌坐在地的。“我與那個秀才,雖是私奔了,卻什麼都未曾發生過。”
白錚錚來找寧安,誤入了偏殿,進來時剛好聽到了這句話,便忍不住嗤笑嘲諷道,“不為睡你,人家為何要帶著你私奔。”私奔壞的不僅是女子的名字,還壞秀才的名聲。若是日後他真的高中了,此事被人提起,可是要影響仕途的。“你與秀才私奔半月,登堂入室,以夫妻自稱,難不成你們每日晚上蓋著棉被聊天嗎?”這位汪氏養女的事,她在白府後院的時候,可沒少聽旁人說。其中有一個生的刻薄的姑姑,曾是汪侍郎府上的廚娘,也不知做錯了什麼事,被趕了出來,後來了白府。她可沒少說這位養女的事情,當時她還猜測,那位姑姑與汪氏養女有私愁。
白錚錚對寧王行禮,而後便要拉著寧安去後院。
寧安見她神色不對,明顯是帶著怒氣,便笑問,“這是怎麼了,與三哥吵架了?”她站起身,與王爺說了一聲,寧王噙著笑,溫意綿綿道,“去吧。”
白錚錚拉著寧安,“不是寧驍,是老四的妻子。”她說起她,心中便堵著一團火,恨不得立即噴射而出。她原也是不想來找寧安的,隻是她也沒朋友,能說些心裡話的除了寧安便也隻有柳兒姐姐了。
她也是氣急了,越想越氣,這才問過寧安在何處後,就不管不顧的找過來了。現在冷靜了一些,難免發現自己唐突。小心翼翼看了寧王一眼,見他麵上不顯怒氣,才稍稍安心。
寧安挽著她向後院走,調笑道,“算起來,你如今可是他的三舅母,怕他做甚。”這些年,她也摸清了王爺的習慣了。若是看重汪侍郎一家,他定是讓人將他們帶去會客廳或是議事廳,最次也會是花廳,並派人看守,不會是偏廳。偏廳接待的從來都是無關緊要,他又要殺殺對方威風的人。
白錚錚聞言也笑了,“我跟你說,你都不知道寧驍最近多過分,他因為煩老四的妻子,連續好幾日不回家了。”住在另一處彆院,還差人給她送信,讓她受不了了也搬過去。她原是想搬過去的,後來一想,這是夏侯一門的府邸,這是她家,她憑什麼走。
汪青蔓看著寧王對寧安的眼神,心中又是一陣酸苦。那股滋味,像她幼時偷偷吃的青梅,又酸,又澀,又苦。
寧安離開,寧王麵對他們,又換上了一副帶笑卻含著梳理冰霜的模樣。“汪侍郎,你精明了一輩子,到頭來卻被家雀啄了眼。”
秀才也是一個精明的人,算算時間,便推算出汪玉珠腹中孩兒很有可能是他的。前幾年他裝作不知,待到她將孩子生下,才找到她質問。麵上是要要回自己血脈,實則是為了從她那裡拿到銀子。再後來,汪玉珠以修行之名躲到了寺廟中,他不願意將事情鬨大,失了一條財路,便找到了汪青蔓。
他告訴她,她是他的女兒,她的母親與他私奔之時有的。可她的舅舅卻以為她是自己的女兒,因為汪玉珠在離開他後,便與自己的養兄廝混在了一起。汪青蔓不信,他便對她說,若非如此,她一個私生女,如何能夠繼續住在汪府之中,如何能夠讀書習字,跟著嫡出女一起學琴棋書畫。
秀才極其有耐心,他不停以生父的名義的接近汪青蔓,並告訴她,若讓汪侍郎知道她並非他的血脈,定會將她賣入青樓楚館。畢竟,有哪個男人忍受得了欺騙,忍受得了為旁人養孩子。
她是汪侍郎之女,她隻是一個出生不好,卻能夠得到舅舅庇護的私生女;她若不是汪侍郎之女,她便是一個該入賤籍、娼籍,下賤的私生女。
汪青蔓怕,所以她開始給他銀子,一年五百兩。足夠養活他的一大家,足夠他的一大家衣食無憂。
汪玉珠見汪侍郎沉著臉,不言語,眼中閃過一絲驚慌。“王爺,你是攝政王便可以如此的侮辱我嗎?我雖是汪府養女,卻也是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女子,如何能做這種一女侍兩男之事呢?”
寧王似笑非笑,“是與不是,把秀才帶來對質一下便是。”
他話音剛落,五仁與喬稽便壓著秀才來了。寧王笑看著汪玉珠,對秀才道,“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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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才這幾日都是被關在王府地牢中的,早就被下破膽了,一聽寧王開口,便立刻道,“她,她私奔當夜就跟我好上了,原本我是想等拜堂之後,可她等不及了,半夜偷偷爬到我床上,所以,所以……”他的眼睛賊溜溜的轉著,有害怕,有惱怒,更多的是如何哄得攝政王開心,平安脫身的謀算。“她身上有幾顆痣我都知道,她是嫌我窮,才會回去的,根本不是我對她不好。”當年,他與母親還指望著她這位汪氏的養女幫扶他們了,怎麼可能對她不好。
汪青蔓是誰的孩子,汪玉珠其實自己都說不清楚。如她這般孤女太害怕了,害怕被人拋棄,害怕再次變得無依無靠,害怕沒了好運氣,遇到好心的夫人收留她。所以她在發現她便是有養女之名,在汪府也不過隻是一個比之侍女高不到哪裡去的人後,將希望放到了偶然結識的秀才身上。後又在發現秀才無能無用之後,將一切放在了名義上的兄長身上。她清楚知道,如汪家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不可能突破人倫納她為妾,她若想繼續有人伺候,衣食無憂,便要有能夠拿捏住兄長,並讓兄長憐惜的東西。
剛好那時她有孕了,她不確定腹中孩子是誰的,但這不妨礙她將孩子認作是侍郎之子。她滿心期待能是個兒子,誰知隻是一個女兒,說不失望是假的,但也足夠了。
足夠她在汪府有一席小小院落,足夠她受到侍郎庇護照顧,足夠她衣食無憂。
“你帶著她們母女來是何意?”寧王看著汪侍郎,“羞辱本王嗎?”
汪侍郎神色一變,立即否認,“微臣不敢。”
寧王冷笑,“不敢也來了。”她公開說出他的王妃是私生女之話,如何還能有膽子想回來,她自己出身下賤,便也要讓旁人同她一樣下賤嗎?身份高底,看出身,更看自身。白錚錚的出身比之她高貴不了多少,可她從未自輕自賤,也不曾想要倚靠著任何人。“還是說,汪侍郎想要與本王談一談多年以前,汪青蔓將本王的王妃推入冰窖,意圖害死王妃之事呢?”他百般忍讓,裝作不知,也不過是想找出幕後之人罷了。“本王屢屢忍讓,你們卻得寸進尺!”